王老蔫带着一身河水的腥气和九名幸存者回到野狐峪时，天光尚未大亮。牺牲三人的消息让谷中的气氛瞬间凝重，那短暂安宁时期积攒的些许轻松荡然无存。阵亡者的名字被吴秀才郑重地添上祠堂的白麻布，与旧屯的英灵并列。
李神医检查了归来的人，多是冻伤和体力透支，所幸无人受重伤。他指挥学徒熬煮姜汤和驱寒草药，沉默地履行着职责。
林川听完王老蔫的详细汇报，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肩膀：“辛苦了，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先去休息。”他没有过多赞扬，牺牲让任何胜利的喜悦都打了折扣。
对岸清军营地的混乱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被凿穿底舱的船只沉没了数艘，木料场烧掉了近半，更重要的是，一种对无形威胁的恐惧在清军中蔓延——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那些神出鬼没的“水鬼”会在何时、何地再次出现。
巴彦暴跳如雷，斩杀了当晚值夜的军官，却无法改变现状。渡河计划被迫推迟，他需要时间重新搜集船只木料，更需要想办法应对这防不胜防的水下袭击。
“查！给本王查清楚！那些南蛮子到底藏在哪里！他们的窝点到底在什么地方！”巴彦的怒吼在营帐中回荡。他意识到，不拔除这个心腹之患，渡河将永无宁日。更多的斥候被撒了出去，重点搜索黄河以南的山区。
野狐峪内，短暂的哀悼过后，生活与备战仍在继续。矿场的开采未曾停歇，铁匠工坊的炉火愈发旺盛。陈璇和雷匠人赶制出的第一批“简化版万人敌”被小心存放起来，这些粗糙的陶罐被寄予了扰乱敌阵的厚望。
徐山再次出现在林川面前，这次他带来了周遇吉的口信。
“将军言，贵部出手果断，成效卓着，佩服。”徐山传达着，语气依旧平淡，“将军提醒，巴彦受此重挫，必不甘心，恐会加大搜索力度，贵峪需加强戒备，尤其注意隐匿行踪。”
这是善意的提醒，也间接承认了流民屯此次行动的价值。
“多谢周将军提醒，请转达林某的谢意。”林川回应，随即话锋一转，“徐兄弟久居山林，对于隐匿踪迹、反制敌军斥候，想必颇有心得，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学习。周遇吉部能在此地盘踞至今未被清军剿灭，在隐蔽和反侦察上定然有其独到之处。
徐山看了林川一眼，沉默片刻，道：“山林自有其语，视之，听之，嗅之。痕迹易除，烟火难藏，人气……更难消。”
他话说得玄奥，但林川听明白了。隐藏数千人的聚居地，最大的破绽是烟火和人员活动产生的气息、垃圾等。这需要更精细的管理和更严格的纪律。
就在流民屯根据徐山的提醒，开始着手进一步完善隐匿措施，比如规定集中时段炊烟、处理垃圾必须深埋或投入特定山洞时，孙小眼派往更南方监视李岩部的夜不收带回了新的消息。
李岩部似乎与另一股不明势力发生了接触，其营地近期有陌生面孔出入，而且李岩军调动频繁，似有向西移动的迹象。
西面？那是更深入的山区，也是……流民屯和周遇吉部如今所在的大致方向。
李岩的动向，变得愈发微妙起来。北有巴彦步步紧逼，西有周遇吉虎踞龙盘，如今南面的李岩又显露出不安分的迹象。野狐峪这片新生之地，仿佛处于三方势力的无形挤压之中。
王老蔫带回来的战术胜利，并未改变大局的复杂与险恶。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