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缠绕在苍翠的枝叶间。厉战拄着削尖的木杖，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玄色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峭，但苏晚栀紧跟在他身侧，却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他肩胛处的伤口虽在空间泉水的作用下奇迹般结痂，但内里的筋骨远未愈合，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手臂的摆动，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他只是硬撑着，用钢铁般的意志将所有的虚弱压抑在冰冷的面具之下。
苏晚栀的心揪成一团，却不敢多言，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幽深的密林。他们离开破庙已有一个多时辰，正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兽径，向着南方连绵的群山深处跋涉。这里的山林远比关外更加茂密潮湿，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如巨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和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沙沙……沙沙……”
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喘息，林中一片死寂，连鸟鸣声都稀少得可怜。这种反常的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苏晚栀总觉得，在那层层叠叠的绿叶后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跟紧，莫要分神。”厉战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并未回头，但仿佛背后长眼般，察觉到了苏晚栀的紧张。
“嗯。”苏晚栀连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悄悄从怀中摸出几颗早上在庙外顺手采摘的、带着清甜气息的野莓，递到厉战手边，“吃点果子，解解渴。”
厉战脚步未停，只是极快地侧眸瞥了一眼她掌心那几颗红艳的果子，眸光微闪，并未拒绝，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苏晚栀的心尖轻轻一颤，慌忙收回手，脸颊微热。
厉战沉默地咀嚼着野莓，酸甜的汁液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但周身那股冰冷的煞气，似乎因这微不足道的关怀而缓和了一丝。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兽径渐渐消失，前方的林木愈发密集，荆棘丛生，几乎无路可走。厉战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打量着地形。
“从这里穿过去。”他指着一条被茂密灌木和带刺藤蔓完全覆盖的、看似绝路的山坡，“翻过这道山脊，应该能避开可能的追踪眼线。”
苏晚栀看着那密密麻麻、长满尖刺的荆棘，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怎么过去？厉战还伤着！
厉战不再多言，反手抽出腰间那柄缴获的北狄弯刀（虽不顺手，但聊胜于无），手起刀落，开始极其利落地劈砍前方的荆棘！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刀光闪烁间，坚韧的藤蔓应声而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但每一下挥刀，都牵动着他肩胛的伤口，让他额角的冷汗更多，脸色也更白一分。
“我来帮你！”苏晚栀看得心疼，连忙上前，想用手去拨开那些被砍断的枝条。
“退后！”厉战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荆棘有毒，勿碰！”
苏晚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被尖刺划破的手背渗出的血珠，鼻子一酸，只能默默退到一旁，紧紧攥着衣角，心中充满了无力和愧疚。
厉战不再看她，咬紧牙关，继续挥刀开路。玄色的劲装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却也显露出那份强撑的艰难。开辟出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四周是张牙舞爪的尖刺，稍有不慎便会皮开肉绽。
“走。”厉战喘着粗气，侧身让出通道，示意苏晚栀先过。
苏晚栀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心中一痛，不再犹豫，连忙侧身钻了进去。荆棘的尖刺擦过她的衣衫，发出“嗤嗤”的声响。通道内昏暗潮湿，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腐烂的枝叶，每走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厉战紧随其后，用身体为她挡住后方可能弹回的枝条。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苏晚栀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因忍痛而微微急促的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和酸楚在她心中交织蔓延。
这段荆棘路并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当两人终于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钻出荆棘丛，踏上相对开阔的山脊时，都已是汗流浃背，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厉战靠在一棵古树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吓人，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苏晚栀慌忙拿出水囊递给他，又用撕下的衣襟蘸水，想为他擦拭手背上的划伤。
“无妨。”厉战推开她的手，声音沙哑，目光却投向山脊下方。只见下方是一片更加幽深、雾气弥漫的山谷，谷中隐约传来湍急的水流声。“下面有河，顺着河道走，会容易些。”
苏晚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山谷中的雾气，颜色似乎……有些发青？而且，空气中的那股压抑感，在这里变得更加明显了。
“厉战……那雾气……好像有点不对劲……”她迟疑地开口。
厉战眸光一凝，仔细看向谷中，眉头也渐渐锁紧。他常年征战，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那青黑色的雾气，确实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是瘴气。”他沉声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十万大山边缘便有如此浓重的瘴气……看来，传言非虚。”
瘴气！苏晚栀的心猛地一沉！她在医书上见过记载，西南深山中的瘴气乃草木腐烂所生，含有剧毒，吸入轻则头晕呕吐，重则昏迷致死！这还没真正进入十万大山，就遇到了如此险阻！
“那……我们怎么办？绕过去吗？”苏晚栀的声音带着恐惧。
厉战沉默地观察着地形，缓缓摇头：“绕行太远，耗时耗力，追兵可能赶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栀苍白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犹豫，但很快被决断取代，“瘴气多聚于低洼处，山脊通风，毒性稍弱。我们……尽快穿过山谷。”
尽快穿过？这意味着要直接闯入那片青黑色的雾瘴之中？！苏晚栀的血液几乎冻结！
“可是……你的伤……还有这毒……”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捂住口鼻，尽量少呼吸。”厉战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两块相对干净的布条，浸湿水囊中的泉水（他并不知道这是空间水），递给苏晚栀一块，自己将另一块牢牢系在口鼻处。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即将闯入的不是毒瘴，而是寻常战场。
苏晚栀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已无退路。她颤抖着手接过布条，学着他的样子系好。布条上带着泉水清冽的气息和一丝他身上独有的冷冽，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丝。
“跟紧我，莫要停留。”厉战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然后，他拄着木杖，率先朝着下山的小路走去，步伐坚定，义无反顾。
苏晚栀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越往山谷下行，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重，颜色也由淡青转为深黑，如同鬼魅般缠绕在林木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即使隔着湿布，也直冲脑门，让人阵阵眩晕。光线变得极其昏暗，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脚下的路泥泞湿滑，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那湍急的水流声越来越近，却更添几分阴森。
厉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显然瘴气的毒性已经开始侵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但他依旧强撑着，用木杖探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苏晚栀跟在他身后，也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四肢乏力。
突然，厉战的脚步一个踉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厉战！”苏晚栀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
厉战借力站稳，剧烈地咳嗽起来，扯下布条，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浊气，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灰。“没事……快走！”他推开苏晚栀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苏晚栀看着他愈发糟糕的状态，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没等穿过山谷，他就要被毒倒了！怎么办？！空间泉水能解毒吗？她记得《百草辨性辑录》中似乎提到过，银脉草有辟瘴解毒之效，但效果如何，她心里没底！
赌一把！
苏晚栀不再犹豫，趁着厉战喘息之际，迅速从空间中引出一小股最精纯的泉水，混合着几片银脉草的嫩叶，在掌心用力揉搓出汁液，然后猛地伸手，将沾满汁液的手掌捂在了厉战的口鼻处的布条上！
“你……”厉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身体一僵，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一股极其清凉舒爽、带着浓郁生机的气息瞬间透过布条涌入他的鼻腔，直冲头顶！那令人作呕的瘴气带来的眩晕和胸闷感，竟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
他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苏晚栀！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那股熟悉而又强大的生命力量！她……她竟然连瘴毒都能克制？！
苏晚栀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连忙缩回手，低声道：“快……快走！”
厉战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探究，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但他没有时间追问，重新系好布条，感受着那股清凉气息在体内流转，精神为之一振！他不再犹豫，拉起苏晚栀的手，加快脚步，朝着水流声的方向冲去！
有了空间泉水和银脉草汁液的加持，两人穿越毒瘴的速度快了许多。约莫一炷香后，前方豁然开朗，一条湍急汹涌、水质浑浊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河对岸，雾气明显稀薄了许多！
“过河！”厉战低喝一声，观察了一下水流，选择了一处相对平缓、有巨石露出的河段。他率先踏入冰冷的河水中，河水瞬间没至大腿，激流冲击着他重伤的身体，让他身形摇晃。
“抓紧我！”他回头，向苏晚栀伸出手。
苏晚栀看着那浑浊湍急的河水，心中恐惧，但看着厉战坚定伸出的手，她一咬牙，紧紧握住！厉战的手冰冷而有力，将她牢牢护在身侧，逆着水流，一步步艰难地向着对岸挪去！
河水冰冷刺骨，水下的石头湿滑难行。好几次，苏晚栀都险些被水流冲倒，全靠厉战死死拉住。他的脸色在河水的浸泡和用力下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对岸。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前，两人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对岸！瘫倒在相对干燥的河滩上，剧烈地喘息着。回头望去，那片青黑色的恐怖瘴气，如同巨大的鬼影，依旧笼罩在对岸的山谷中，令人心有余悸。
他们……闯过来了！
苏晚栀看着身旁因脱力和毒性侵蚀而微微颤抖、闭目调息的厉战，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酸楚。这一路，荆棘密布，毒瘴拦路，步步惊心。若不是他……她早已死了无数次。
她悄悄再次引出一股泉水，想要喂给他。
厉战却忽然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的‘能力’……非同小可。今后……慎用。”
苏晚栀的心猛地一紧，对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厉战松开手，重新闭上眼，全力驱散体内残余的瘴毒。夕阳的余晖穿过稀薄的雾气，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前路依旧漫漫，十万大山的凶险方才初露端倪。
但这一次，他们携手闯过了第一道生死关。
荆棘与毒瘴，未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反而让那双紧握的手，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