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军器监营地,唐云骑上了小花,带着阿虎,二人二马漫无目的的在城中溜达着。
依旧如之前那般,唐云看到了许多,看到了雍城这座冰冷贫瘠的土地,被他与小伙伴们用血与汗浇灌长出的嫩芽,可以绽放最为耀眼花朵的嫩芽。
只是这一次,唐云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原本,他想让世人知晓雍城有多么重要,山林有多么重要。
他的确让人们看到了,可看到这一切的人们,又在想着什么?
宫中,想到了钱财。
知州,想到了功劳。
世家,想到了利益。
他所为之付出,为之努力的一切,让人们只看到了这些,这些他极力避免之事。
“我们回去吧。”
唐云似是对小花说,也似是对阿虎说。
小花打了个响鼻,扭过头,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唐云。
“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这一次,唐云看向的是阿虎。
阿虎没有马上做声,满面犹豫之色,满面纠结之色。
“我太过自不量力了,总以为比别人聪明,总是忽视前车之鉴,就像咱爹,明明可以成为侯爵,却只要了个县男,早在很久之前,爹就和我说,不要读书,不如养猪,我以为是气话。”
唐云摇了摇头:“常斐说,大破方能大立,这世道没救了,只能用血,用尸骨,用最残忍的方式为军伍找出一条可以活命的路。”
听到 “常斐” 二字,阿虎眼眶暴跳,连忙说道:“少爷说的是,您带小的回去,我们回洛城,远离是非,少爷说的是,少爷说的是。”
一句话,三次 “少爷说的是”,既是阿虎历来都是这么想的,也是阿虎听到 “常斐” 这个名字后,本能的担忧,深深的担忧。
小花累了,甩了甩大大的脑袋,前往了城北。
这一夜,唐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他睡的很香。
反倒是其他人,很多很多人,彻夜无眠。
梁锦与王珂的事,早就传开了。
独自坐在帅帐之中的宫万钧,恨了起来,好恨,恨自己,也恨宫中,更恨这个世道。
他终于明白每次唐云和他顶牛时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悲伤,又是多少次无助之后顶住压力绞尽脑汁执意而为。
老帅,终于懂了,如今的他,感同身受。
唐云,从来没错过,没错过的唐云,总是被人误解着,被他宫万钧这位南关大帅误解着。
贫瘠的土地,开不出妖艳的花朵。
雍城何其贫瘠,如此妖艳的希望之花,用的却是唐云的汗与血,一日不停的浇灌着,让他流血流汗的,不正是他这个大帅,不正是六大营军伍,不正是满城军伍吗。
宫万钧更恨宫中,他知道唐云是有多么的心高气傲,一个知州,竟说要给宫中当狗,这条狗,却要管束唐云,代表宫中的太监,竟然真的这么离开了,去请示宫中了?
唐云,被一条毫无廉耻之心的狗去管教?
老帅的牙齿,咯咯作响!
天亮了,一夜未睡的宫万钧,疲惫不堪,恨意,让他疲惫不堪。
“义父。”
马骉掀开了帐帘,平静的来到了书案前。
宫万钧下意识问道:“唐云这孩子怎样了,这一夜可还消停。”
“睡下了,睡下之前,见了孩儿,见了好多人。”
顿了顿,马骉终于鼓足了勇气:“义父,孩儿想离开了。”
“什么意思?”
“您知晓的,孩儿原本只是您的亲随,未上过几次战阵,就连新卒营副将的差事都掌不了,还是被姑爷提携才统了疾营,姑爷问孩儿如何想的,孩儿… 孩儿觉着无甚意思,姑爷走了…”
“慢着,你说姑爷走了是何意?”
“姑爷不想留了,阿虎兄弟和我说的,姑爷要回洛城,军器监的差事卸掉了。”
“放屁,六大营军器监一职岂是他说卸就卸掉的,需上官与知州…”
说到一半,宫万钧说不下去了,唐云的上官是南阳道军器监少监,这少监是谁,他一时想不起来了,一年到头来不了雍城两次,但这少监的上官,是南阳道军器监监正赵菁承。
六大营军器监监正想要卸掉职务,需两个人同意,一个是南阳道少监,一个是知州梁锦。
少监,不用说,赵菁承是他的上官,梁锦,更不用想,敢不同意的话,唐云能将他揍成半身不遂,而且这家伙见到唐云执意要走根本拦不住,估计也会认命。
“莫要胡说八道了,年轻人冲动时所说的一番气话罢了。”
宫万钧不以为意:“又不是没见过他说气话,过两日就好了。”
马骉欲言又止,想了想:“若是姑爷走了,孩儿能跟着离营吗。”
“滚出去,本帅乏了。” 宫万钧气呼呼的说道:“唐云耍耍脾气也就罢了,你他娘的跟着添什么乱。”
马骉 “哦” 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相同的一幕,不止发生在帅帐,大帅府也是如此。
同样一夜未睡的轩辕尚,沉沉叹了口气。
“这宫中天子,终究是没有明君之相,罢了,罢了罢了,贤臣良将无明主,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二伯。” 轩辕庭挠着额头:“王珂那狗太监只是未入城,宫中也未来准信儿,您这么想是否太过武断。”
“你懂什么,这太监就是宫中的晴雨表,宫中若没流露出这个意思,区区一个太监,敢这么擅作主张吗。”
说到这,轩辕尚看向轩辕敬,略显愧疚:“敬儿辛劳了,此事是二伯与你爹考虑的不周全,竹篮打水一场空… 敬儿,敬儿想什么呢。”
“啊?”
略显木然的轩辕敬抬起头:“二伯,侄儿想… 想如若唐师离开雍城,侄儿… 侄儿能否,能否拜入门墙之下继续学艺。”
轩辕尚闻言一脑袋问号:“你… 拜师唐云,学艺?”
“是。” 轩辕敬猛然站起身:“还请二伯成全。”
“唐云如若离开雍城,自会舍了军器监监正这官职,回了洛城也不过是闲散的公子哥罢了。”
轩辕尚哭笑不得:“你都这般年纪了,比之唐云还要年长两岁有余,怎地说这种胡话。”
“侄儿…”
“我也拜!” 轩辕庭突然站起了身,嬉皮笑脸的说道:“回家中无事可做的,整日闲散晃着虚度光阴,无趣的紧,侄儿要去跟随唐师,跟着唐师定会有趣的很。”
“胡闹!”
轩辕尚哪能同意,骂都懒得骂,挥了挥手:“歇息去吧,此事休要再提,如若唐云当真舍了官职离了雍城,我等打道回府便是。”
说完后,轩辕尚似是自我安慰,也似是安慰其他三人。
“那护院陈蛮虎的话又做不得数,更何况唐云本就是口无遮拦,一时气话罢了,虽说老夫也看他多有不满,可这小子断然不是稍遇挫折便会退让之人,再等等吧。”
“不,唐大人一定会离开的。”
开口的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轩辕霓,低垂着头,轻轻咬了咬嘴唇。
轩辕尚不由问道:“为何如此笃定。”
“因圣旨申饬的并非是唐大人,而是马副将薛爷等人,唐大人,怕了。”
“唐师,是怕了。” 轩辕敬苦笑道:“得知庭少爷遇袭、书童险些身死一事后,唐师便怕了,自那一日后,唐师嘴上说着幕后之人不会再有所动作,暗中却交代薛爷将原本保护唐师的几名老卒派来保护侄儿与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