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只能看个大概,别说南军了,就连那些异族,大部分异族其实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
战场上,人仰马翻,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烟尘滚滚,谁能看清楚怎么回事。
只有那些躺在地上,还活着,却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的异族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清楚,感受清楚了发生了什么。
接触的那一刹那,仿佛被攻城锤狠狠撞在了身上。
那些披着马具的战马,将并不密集的包围圈撞的七零八碎,肉体、木盾,在这些重甲骑卒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幼稚。
战马肩颈的黑色甲片,在阳光下连成移动的铁幕,每匹战马马首顶端,都有一根尖刺,踏过之地碎石迸裂。
薛豹一马当先,骑枪斜指地面时,枪尖划开的火星与弩机簧片的反光交叠,仿佛是死神的邀请函。
步卒阵列前排的木盾手,刚将盾牌斜撑在地,长枪已经捅穿了木盾,与他们的躯体。
明明只有二十三骑,阵型再次展开了变换,这一次,他们更加弄险,更加靠近世子的队伍,骤然展开为扇形,每骑之间保持三马身距离,恰如一把张开的铁剪。
当中央骑卒用骑枪在包围圈中又一次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时,两侧骑卒同时将骑枪横架在马鞍上,形成一道滚动的铁棱。
异族的惨叫从撞击点向两侧炸开,有人被枪杆扫中胸腔,肋骨碎裂的闷响混着喷出的血雾。
更多的则是被战马撞中胸膛,整个人像破布般抛向空中,落地时脊椎已断成两截。
接连突破了数次,距离近乎看清楚了世子队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二十三骑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
近三千,二十三,这已经不是悬殊了,而是没有任何悬念。
可对异族来说,二十三骑足以令他们胆颤心惊。
每一次二十三骑左突右冲后再到调转马头,地上,一定会多出上百具尸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些人,这些马,仿佛不止疲惫的杀戮机器,所过之处,支离破碎。
令异族胆寒的,不是这些铁甲悍卒来去如风,而是根本拦不住,每一次试图阻拦,只会倒下更多人,当他们转过头,举目四望时才发现,随着这只有二十多人的黑甲悍卒冲杀了数次,不知不觉间,地上竟多出了三百多具尸体!
他们甚至不在乎外围那些放箭的游骑了,相比这些至多将箭矢射在木盾上的游骑,那些铁甲悍卒如同梦魇一般令他们吓的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做,如何去抵御。
恐惧之后,激发了勇气,越来越多的异族,怪叫了起来,悍不畏死的冲了过去。
异族用一具具尸体,终于成功拖慢了重骑奔驰的速度。
从这一刻开始,异族似乎忘记了陷阱,忘记了包围圈,全部冲向了重骑。
薛豹那满是风霜的面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将手指塞进了口中,沾了些口水后,确定了风向。
其他二十二人,齐齐从马腹下的油纸包中拿出了浸湿的黑巾,缠绕在了遮面盔下方。
“钜骑!”
薛豹,高喊出声:“克敌制胜!”
二十三人高喊出声:“钜骑,杀!”
一声“杀”,长枪中间挂着的布包齐齐被甩出。
大量的黄色烟尘席卷而起,二十三骑,被笼罩在了其中。
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与喘息之声,二十三骑,再次进行绞杀,高效、无情的绞杀!
城墙上,宫万钧咧着大嘴,直勾勾的望着唐云。
“这他娘的都…都是你唐家护院,只是护院?”
“额…”唐云干笑了一声:“算是…劳务派遣吧。”
“回城后!”宫万钧的老脸上,写满了贪婪:“借调于我南军守城!”
唐云猛翻白眼,我自己都指挥不动呢。
再次看向旷野,唐云直挠后脑勺,薛豹这群人和叮当猫似的,一会手弩一会烟雾弹的,朱家已经这么潮流了吗?
那一团土黄色的烟雾,浓浓的经久不散,宛若笼罩了一个血肉磨坊。
本身距离就远,城墙上的人们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看不清二十三骑,倒是能看到鞠峰那群人。
南军之中,要说经常出城干架的,也只有弓马营了。
弓马营战损高是不假,斩获也最多,因此在六大营中,嗓门也是最大的。
可现在这么一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外围的弓马营游骑,也就是鞠峰带领就剩下五十多号的精锐骑卒,队形没个队形,箭也射的差不多了,一个个还灰头土脸的,在外围骑着马嗷嗷叫唤,也不知搁那干啥呢,瞅着就很业余。
其实不业余,他们也看不清楚黄雾中发生了什么,光知道世子那一群人大概位置,本来想靠近吧,光看见无数异族抓着嗓子眼剧烈咳嗽往外围跑,望见这一幕了,谁还敢往里冲。
再一个是他们还没挎刀,箭射没了,回去吧,世子没救着,再说二十三骑是来救他们的,鞠峰那脾气,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直接回去了。
不回去,还帮不上忙,更不知道该怎么帮,骑着马就知道来回瞎特么窜,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还好,如同烟尘一样的黄色雾气很快就消散了,薛豹这群人再牛b,他也不可能真正研究出烟雾弹。
随着黄色的雾气变淡,鞠峰等人是第一个看清楚怎么回事的,震惊的眼珠子都发至。
地上,又多了至少三四百具尸体。
二十三骑,仿佛不止疲惫的机器,三骑一组,以薛豹为中心,如同吞吐的蛇信子,马速并不快,只是绕着圈,不断绞杀,向外绞杀。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马背上还多了个人,也就是赵王府世子那队人马。
更令鞠峰震惊的无以复加的是,这群艺高人大胆的重骑甚至下马了,靠近世子那伙人后,翻身下马,掏出弩就射,一扫就是一大片,最多穿个兽皮甲胄的异族,哪里挡得住,木盾都挡不住,别说血肉之躯了。
说白了,就是这二十三骑,在上千号一族的眼前,一边和踹死狗似的踹他们,一边在他们眼前把人给救了。
重甲骑卒再次重整队形,冲出了近乎完全暗淡的黄色烟雾,直奔城门。
和鞠峰等人擦肩而过时,这群弓马营精锐才反应过来,该回家了。
鞠峰甚至觉得自己和薛豹对视了一眼,薛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是在说,一群废物搁那看你爹呢,赶紧走啊。
城墙上,传出了欢呼声。
谁也没想到,十死无生的局面,竟然这么破开了,就靠着二十三骑破开了。
“唐府,威武!”
“唐府威武…”
“唐府…”
一声声高喊,响彻天地。
相比以往的守城战,这一场不算战役的战役,其实并没有斩获,没有任何斩获。
可在习惯于守城的南军守卒眼中,这种别开生面的战斗,这种如同憋了三天三夜拉不出来然后狂炫了两斤巴豆二斤凉水外加捅进去四瓶开塞露后的畅快感,简直舒爽到了每一根毛孔。
二十三骑,回城了,宫万钧破天荒的下令让城门全部落下。
不但下令,老宫头甚至站在城墙上不断叫唤,小心点,慢点,别磕着碰着,别着急。
他是真心疼,重甲骑卒是真的猛,人猛,马猛,甲更猛,打完了就回来,慢悠悠的,小心翼翼的,别狂奔跳着了撞着了,再损了马磕碰着甲,不值当的。
随着二十三骑带着王府人马,以及鞠峰的麾下全部进城后,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守卒们大喊着唐府威武。
入城的薛豹,在同袍的帮助下卸掉了沉重的重甲,感受着所有人炙热和崇拜的目光,尘封已久的心弦,似乎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只是听到“唐府威武”这四个字,又觉得是那么的刺耳,这种欢呼声,他并不觉得骄傲,反而觉得羞愧,崇拜的目光,如同残忍的凌迟,令他愈发的感受到了疼痛。
迎着无数人崇拜的目光,薛豹快步走上城墙,如同以往那般,仿佛一个影子,站在了唐云的身旁,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人们,依旧在看着薛豹,宫万钧已经开始搓手了。
欢呼声,终于慢慢停止了。
薛豹突然很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没了欢呼声,也令他如释重负,这种欢呼声,让他无比的心酸。
“什么玩意唐家威武。”
刚没了欢呼声,唐云突然大喊道:“北地,渭南王府,朱家重骑!”
声音落,城墙上鸦雀无声,人们面面相觑。
薛豹古井无波的面容,变成了震惊,浓浓的不解与无以复加的震惊。
唐云抓起薛豹的胳膊,如同宣布着冠军的胜利,呐喊出声。
“渭南王府,朱家重骑,威武!”
薛豹扭头,望着扯着嗓子大喊的唐云,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一刻,他急了,他想提醒唐云,渭南王府还没摆脱乱党的嫌疑,如此声张,唐云必然麻烦不断。
可话到嘴边,薛豹猛然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若是连这件事都忘了,又岂会站在这里。
“渭南王府,朱家重骑,威武!”
唐云又喊了一嗓子,阿虎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哥俩,一人一声,一次又一次,兴奋的大喊着。
终于,守卒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渭南王府…
朱家重骑…
威武…
一声又一声,一浪高过一浪。
数万人的呐喊,喊着渭南王府,喊着朱家,喊着重骑。
薛豹,老泪纵横。
望着不断兴奋高呼的唐云,薛豹突然觉得自己,自己与诸同袍,竟是如此的幸运,朱家的重甲钜骑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来,再次威震天下!
满面泪痕的薛豹,站在唐云面前,单膝跪地。
“卑下,战归!”
城墙下,那二十二名刚脱下重甲的骑卒,仰头望着唐云,随即齐齐单膝跪在了地上,这一刻开始,他们将会真正的去完成渭南王的最后一道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