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亲自伺候一个女子穿衣,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惊掉满朝文武的下巴?
何曾见过哪位王爷、乃至先帝,如此纡尊降贵,做这些宫女内监的活计?
别说纡尊降贵,连亲手递杯茶都少见,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
说句大不敬的,皇上这伺候人的架势,比宫里那些专门伺候主子的老太监还要熟练、自然。
那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熟稔,不像是一朝一夕能练就,倒像是.......像是已经这般做了几十年,成了本能。
穿好衣服,刘靖又抱着宋瑶去洗漱。
铜盆里的水温度刚好,他拿起帕子,蘸了点水,轻轻替宋瑶擦了擦脸。
“眼睛睁开,擦擦眼角。”
宋瑶勉强睁开眼,任由他摆弄,擦完脸,又被他拿着梳子梳理头发。
刘靖的动作很轻,怕扯疼了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簪了支小巧的玉簪。
贺嬷嬷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这位宋侧妃,非但没有丝毫惶恐感激,反而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而皇上,竟也全然接受,甚至甘之如饴?
这对吗?
贺嬷嬷扭头看去,发现好像只有她惊讶,屋里其他人都一脸平静,好似这只是日常一样。
“好了,漂漂亮亮的了。”刘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往外间的餐桌走去。
餐桌上早就摆好了饭菜。
甜粥冒着热气,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昨晚刘靖没有吃到的小酥肉,金黄酥脆。
刘靖将宋瑶放在椅子上,又拿了个软垫垫在她腰后,才紧挨着她坐下。
宋瑶被安置在椅子里,依旧没什么精神,小口喝着刘靖吹温递到唇边的燕窝粥。
“不想吃这个了,”她撇开头,“有点腻。”
“那尝尝这个虾饺?”刘靖从善如流地换了一碟小巧玲珑的点心。
“不要,腥。”
“好,这些日子不让厨房做河鲜了。”刘靖毫不动气,又夹起一块清炒时蔬,“这个呢?你昨日还说爽口的。”
宋瑶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菜,渐渐有了点精神,却还是懒得动手,全程都由刘靖喂着吃。
贺嬷嬷默默看着刘靖耐心尝试,直到宋瑶终于肯多吃几口。
这一通忙活下来,她看着都累,但皇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全程耐心好的不像话。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帝王般的人物,对一个女子如此俯首帖耳,百依百顺,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这位宋侧妃不过是运气好些,凭借子嗣得了圣心,年纪又轻,想必最是倚重她这等老嬷嬷的。
可眼前这一幕幕,哪里是帝王对妃嫔的宠爱?
这分明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毫无原则的呵护。
皇上对她尚且如此,自己一个奴婢,若还敢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心里那点想拿捏宋瑶的心思,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
她悄悄打量着宋瑶,见这位侧妃虽慵懒娇纵,却眉眼干净,没有半分恃宠而骄的刻薄。
再看皇上,看向宋瑶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珍视与疼爱,绝非装出来的。
贺嬷嬷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挺直的背脊,更恭谨地弯了下去,眼神里的那点审度与试探彻底收敛,只剩下本分与恭顺。
这位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往后在这位宋主子面前,唯有竭尽所能、忠心耿耿地伺候,万万不能有半分懈怠或逾越。
别说拿捏了,就算是宋主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也得忍着,皇上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轮不到自己来置喙。
她想起听来的传闻,说是这位宋侧妃有望问鼎后位。
本来贺嬷嬷还不信,来看哪是有望啊,这后位怎么看都不像是旁人能染指的!
贺嬷嬷连忙上前:“皇上,娘娘,可要再添些汤水?或是用些蜜饯甜甜口?”
刘靖这才仿佛注意到她的存在,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必了。既来了,往后便要好生伺候你宋主子,事事以她舒心为重,明白吗?”
“老奴明白!老奴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侧妃主子!”贺嬷嬷连忙应声。
...
宋瑶吃饱了,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便回去继续睡了。
而刘靖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最要紧的就是先定下登基大典的日子。
另外,他想将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同举行,这样万一到时候有什么事,也好把她摘出来。
等宋瑶睡下,刘靖对着贺嬷嬷说道:“瑶儿是个好性子的,等她睡醒后,你同她把该讲的事情讲讲吧。”
贺嬷嬷听着这话,一时语塞。
这.......这哪里好性子了?!
这位娘娘除了在吃美食时格外好说话之外,其余时候简直是娇气得不能再娇气。
方才洗漱,皇上擦脸的动作重了一点都不高兴,低声细语地哄了半晌,才让她重新展颜。
贺嬷嬷心中愁云惨淡。
待她回宫,太皇太后必定要细细询问这位未来后宫第一人的性情品行、言行举止。
她该如何回禀?
若是如实相告,说这位宋侧妃娇气异常,连洗漱更衣都需皇上亲手伺候,稍有不顺便使小性儿,而皇上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甘之如饴,极尽呵护之能事.......
这、这岂非大大有损皇上威严沉毅的颜面?
太皇太后听了,又会作何感想?
只怕震怒之下,自己也要落个办事不力、诋毁未来国母的罪名。
可若是有所隐瞒,避重就轻.......
贺嬷嬷偷偷抬眼,心中一片发苦。
看这架势,皇上与这位娘娘日后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般做派,岂是长久能瞒得住的?
只怕自己今日隐瞒,来日真相大白,反倒要落个欺瞒主上、洞察不明的重罪。
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贺嬷嬷觉得手中的帕子都快被自己拧成了麻花,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在这深宫沉浮数十载,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又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回禀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