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境指尖触到那道狭长的空间裂隙,倒悬世界的森冷气息瞬间侵蚀而至。
周遭景象刹那间扭曲、坍塌,又被强行重组——他看到无数无面人行走在琉璃般碎裂的街道上,时间在这里失去意义,上一瞬是晨曦微露,下一瞬已是残阳泣血。
在这诡异的都城中心,高耸的祭坛上正举行一场登基大典。
那端坐于白骨王座之上、头戴荆棘皇冠的身影,赫然是另一个“吴境”,只是那张脸上空无一物,光滑得令人心头发寒。
当吴境的目光扫过祭坛下方受缚的囚徒,那双因极度痛苦而几乎瞪裂、正不断流淌猩红鲜血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竟是林老!
林老那双不断淌血的眼睛死死钉在吴境藏身的虚空方位,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似在绝望嘶吼,沾满血污的双手用尽最后力气攥紧一块龟甲。
就在吴境心神剧震的刹那,那龟甲表面细密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诡异血光,迸裂的细小纹路间,竟硬生生挤出几个格格不入、尖锐刺眼的方块字:“镜外有人在看你”。
指尖触及那道凭空撕裂的、狭长如眼眸的空间裂隙,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死寂之气,瞬间顺着指尖钻入骨髓,几乎要将血液冻结。吴境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成亿万片扭曲的光影碎片,又在一种蛮横无理的力量下强行拼合。
再定神,他已身处倒悬世界的都城。
脚下是琉璃般光滑却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奇异地面,倒映着上方同样支离破碎、流淌着铅灰色云絮的天空。无数身着奇异服饰的人影在街道上僵硬地移动,他们没有五官,平滑的脸上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哑光。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固有的秩序,吴境只是眨了眨眼,左侧一条长街刚刚沐浴在死气沉沉的清晨微光里,右侧巷口却已沉入血红色的落日余晖,光影割裂,荒诞绝伦。
一种巨大的错位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沸腾异质溶液的石头,周身灵元运转滞涩,连思维的速度都被拉扯得忽快忽慢,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随意拨弄着此界光阴的弦索。
低沉、肃穆、带着某种非人冰冷韵律的号角声,从城市中心隆隆传来,穿透这混乱的时空缝隙,撞击着耳膜。
吴境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一座由惨白巨兽骸骨和漆黑岩石垒砌而成的庞大祭坛,如同插入大地的利剑,矗立在都城核心。祭坛顶端,白骨王座之上,一个身影正缓缓站起,接受下方无边无际、同样没有面孔的人群那无声的膜拜。那人身着玄黑帝袍,袍上绣着扭曲的、如同活物的暗金荆棘纹路,头戴一顶同样由荆棘缠绕而成的沉重皇冠,尖刺深深嵌入他的颅骨——正是吴境自己的身形轮廓!
唯一的不同,是那张脸。本该是眉眼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炸的光滑空白,宛如剥了壳的熟鸡蛋,映照着祭坛下方无数诡异摇曳的火把光亮。
登基大典。
无面的“吴境”在篡夺某种权柄。
祭坛下方,矗立着几根黝黑冰冷的金属刑柱。其中一根石柱上,以污秽的符文锁链捆绑着一个枯瘦的身影。那人褴褛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花白的头发粘结着污血和尘土,头颅无力地低垂着。
吴境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囚徒身上。一股冰冷的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是林老!
那个在青云观废墟旁,沉默地为他指引过最初心境之路的残魂林老!那个在无数个心魔纠缠的孤寂深夜里,用一碗粗茶温过他冰冷丹田的忘年之交!
此刻的林老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他似乎感应到吴境混杂着震撼与剧痛的视线,猛地抬起了头!
吴境瞬间如遭雷击。
林老那双饱经沧桑、此刻却因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几乎整个眼球暴突出来的眼睛,正死死地、穿透扭曲的时空屏障,牢牢钉在他藏身的裂隙方位!那双眼睛里没有焦点,只有纯粹的、被撕裂的剧痛和无边绝望在疯狂燃烧、沸腾!滚烫的、粘稠的、近乎黑色的鲜血,正从那几乎撕裂的眼眶边缘汹涌而出,划过肮脏枯瘦的脸颊,一滴滴砸在脚下黝黑的刑柱基座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腐蚀声。
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老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剧烈地开合着,像是在对无形的虚空发出最凄厉的诅咒或警告。他沾满血污的双手,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死死攥住胸前一块磨得油亮、边缘残缺的龟甲。
吴境心神剧震,识海中仿佛引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林老怎么会在这里?他遭受了何等酷刑?那无面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怪物?无数念头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撕扯过他的神经。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刹那!
林老怀中那块紧贴着他心口的龟甲,表面那些布满岁月痕迹的古老天然纹路,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那不是灵气的辉光,更非道纹的流淌,而是一种粘稠欲滴、带着极致不祥的污秽血光!
“喀嚓……”
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纹声,在吴境紧绷的意识中不啻于惊雷炸响。就在龟甲表面那骤然亮起的血光深处,几道细密的裂痕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张开!裂痕边缘闪烁着邪异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龟甲内部最黑暗的渊薮里,被强行挤出!
几个歪歪扭扭、结构僵硬、与龟甲本身古老苍茫的意境格格不入的方块字,硬生生地从裂痕里“钻”了出来,尖锐地刺入吴境的眼帘:
“镜外有人在看你”。
简体字!
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吴境的四肢百骸。这冰冷、恶意的提示,并非来自龟甲的预言,倒更像是……某种早已潜伏于此的、针对窥探者的森然警告!
他猛地抬头,心神如绷紧的弓弦!
祭坛顶端,那白骨王座之上,原本正接受无面众生朝拜的“无面吴境”,那颗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起伏的头颅,竟不知何时,已然无声无息地扭转了方向。
空洞的“脸”,正对着吴境藏身的裂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