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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26章 新政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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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晨光透过高耸的殿门,漫溢进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窗棂影子,也照亮了御座之上那张年轻却已刻上疲惫与坚毅的面容。

萧景琰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端坐于龙椅之中。冕旒微微晃动,珠玉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遮掩了他部分视线,却也为他隔出了一方属于帝王的、不容窥探的孤高空间。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之下,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他们穿着整齐的朝服,手持玉笏,垂首肃立,看似恭顺,但景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涌动的各种情绪——期待、观望、疑虑,乃至隐藏的抵触。

登基已近一载,边境的战火已然平息,秦岳凯旋的盛典余温尚存。然而,景琰心中没有半分松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马背上打下的江山,终究需在朝堂之上、在田亩之间、在黎民百姓的心中去巩固。外患暂平,内忧方显。前朝遗留的积弊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这个庞大帝国的根基——土地兼并,税赋不均,吏治腐败,国库空虚。若不革故鼎新,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幻影。

他微微侧目,视线不易察觉地掠向文官班列前方,那个略微靠后的位置。林夙穿着深青色蟒纹贴里,外罩绯色司礼监掌印太监特有的斗牛服,腰束玉带,静立于众臣之侧。他低眉顺目,面色在殿内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自那日观星台不欢而散后,他们之间便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公事上,林夙依旧是他最得力的臂助,东厂在他的掌控下高效运转,为新政的推行扫清着暗处的障碍。但私下里,那种无话不谈的默契已然冰封,取而代之的是君臣之间刻板的奏对与疏离的恭敬。

景琰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那丝莫名的滞涩压下。此刻,他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他必须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即将开始的、关乎国运的变革之中。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见皇帝微微颔首,立刻上前一步,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陛下有旨,众臣工有事启奏,无事——”

“臣,有本奏!”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宣唱。只见首辅方敬之手持玉笏,缓步出班。他年近花甲,须发已见斑白,但精神矍铄,步履沉稳,是三朝元老,亦是目前朝堂上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人物。

“方爱卿请讲。”景琰的声音透过冕旒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方敬之躬身一礼,朗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文治武功,初现盛世之兆。然,国家承平日久,积弊渐生,非大刀阔斧,革故鼎新,不足以固国本、安民心。老臣受陛下嘱托,与众位同僚反复商议,草拟《新政纲要》一册,今日特呈奏陛下御览,伏乞陛下圣裁,颁行天下!”

他双手高举,将一本厚厚的、以明黄绫缎封面的奏章呈上。德顺立刻快步走下丹陛,恭敬地接过,转身奉至景琰面前的御案。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尽管大多数官员早已风闻新政之事,但此刻正式提出,依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本奏章上,又悄悄窥探着皇帝的脸色。

景琰没有立刻翻开奏章,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绫面,目光再次扫过群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方爱卿所言,正是朕日夜思虑之事。北疆一战,将士用命,方保社稷无虞。然,治国之道,在于长治久安。若内部朽坏,纵有强兵,亦难抵倾覆之危。朕决意,自即日起,推行新政,革除旧弊,与诸卿共勉,开创我大胤真正之盛世!”

他顿了顿,给予众人消化他话语的时间,也积蓄着力量,准备抛出那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具体内容。

“新政之要,首在三点。”

景琰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重重砸在百官的心头。

“其一,清查天下田亩!”他目光如炬,看向户部官员所在的方向,“自即日起,由户部牵头,都察院协理,重新丈量全国土地,无论官田、民田、皇庄、勋田,皆需登记造册,明晰产权,绘制鱼鳞图册!凡有隐匿田亩、逃避赋税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话音未落,殿中已是一片吸气之声。清查田亩,这等于直接向拥有大量土地的勋贵、官僚、豪强地主开刀!多少家族依靠隐匿田产、转嫁税赋而富甲一方?这一政策,无疑是虎口夺食!

景琰无视下方的反应,继续道:“其二,改革税制!废除沿用多年之‘一条鞭法’弊端,推行‘摊丁入亩’!将丁银杂役均摊入田亩之中,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以期减轻贫苦百姓负担,充实国库!”

摊丁入亩!这更是石破天惊!这意味着拥有大量土地的特权阶级需要承担更多的赋税,而底层无地或少地的农民得以喘息。这是从根本上调整社会财富分配的尝试,其阻力可想而知。一些出身士绅家族的官员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其三,整顿吏治!”景琰的声音愈发冷峻,“严查贪腐,裁汰冗员,明确考成!由吏部、都察院、刑部共同拟定《考成法细则》,对各级官员定期考核,以政绩定升迁,以清廉定去留!凡有贪赃枉法、尸位素餐者,无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一律依律严办,绝不姑息!”

三条新政,条条直指当前最尖锐的矛盾,如同三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帝国肌体上最顽固的毒瘤。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官员们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惶恐,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景琰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深知这其中的艰难。但他没有退路。他想起林夙曾说过的话:“陛下,新政如刮骨疗毒,痛在一时,利在千秋。然,执刀者,需有承受反噬之觉悟。”如今,他就是那个执刀者。

“此三项,为新政之基石。”景琰打破了沉默,语气不容置疑,“具体细则,已载于方爱卿所呈纲要之中。朕望诸卿悉心研读,全力推行。各部院、各地方,需严格遵照执行,不得阳奉阴违,不得推诿塞责。”

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夙:“林夙。”

林夙闻声出列,躬身应道:“奴才在。”

“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负有稽查百官、肃清奸佞之责。新政推行期间,东厂需密切监控各方动向,凡有阻挠新政、贪腐舞弊、结党营私者,无论涉及何人,均可先行缉拿审讯,确有实据者,移交法司定罪!”景琰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决绝,这是他将赋予林夙和东厂的“尚方宝剑”,也是他推行新政最凌厉的工具。

“奴才,领旨。”林夙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接受的只是一项寻常任务。但他深深低下的头颅背后,是无数道瞬间变得锐利和忌惮的目光。所有人都明白,皇帝此举,是将一把无比锋利的刀交到了这个宦官手中,东厂的权势将因新政而达到一个新的顶峰。而林夙,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太监,将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所有反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陛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列反对。正是户部尚书钱有道,他掌管天下钱粮,深知清查田亩和税制改革的难度与牵扯之广,“陛下励精图治,臣等感佩!然,清查田亩,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可成,且极易引发地方动荡。摊丁入亩,更是亘古未有之创举,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处置不当,恐伤及国本啊!还请陛下三思,徐徐图之!”

钱有道话音一落,立刻有几名官员附和。

“钱大人所言极是!陛下,新政过于激进,恐非良策!”

“是啊陛下,吏治整顿亦需循序渐进,操之过急,恐令百官离心……”

面对骤然响起的反对之声,景琰并未动怒,只是眼神愈发幽深冰冷。他早已预料到会有阻力,只是没想到,在新政刚刚宣布的此刻,反对的声音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徐徐图之?”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钱爱卿,朕且问你,前朝末年,为何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正是因为土地兼并,百姓无立锥之地;正是因为赋税不均,富者田连阡陌而税轻,贫者无立锥之地而税重;正是因为吏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如今,尔等还要朕‘徐徐图之’,是打算让这大胤江山,也重蹈前朝覆辙吗?!”

他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震响,整个大殿为之肃然。

“朕意已决!”景琰斩钉截铁,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钱有道和那几个出言反对的官员,“新政,必须推行!谁敢阻挠,便是与大胤国运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朕,绝不轻饶!”

皇帝的雷霆之怒,让钱有道等人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一句,慌忙躬身退回了班列。

景琰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气血,他知道,光靠威慑是不够的。他缓和了语气,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岳等军方将领,以及部分出身寒门或因各种原因支持改革的官员。

“新政之利,在于富国强兵,在于安顿黎民。国库充盈,则军饷粮草无忧,边关可保永固;百姓安居乐业,则天下太平,社稷永昌。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业!”他试图争取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朕知前路艰难,然,为天下计,为子孙计,朕,义无反顾!望诸卿能与朕同心同德,共克时艰!”

秦岳率先出列,声如洪钟:“末将谨遵陛下圣谕!军方必全力支持新政,保境安民,肃清任何胆敢武力对抗新政之宵小!”他代表的军方态度,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随后,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健为首的部分清流官员,虽然对宦官权力过大心存疑虑,但出于对新政内容本身(尤其是整顿吏治和税制改革)的认同,也纷纷出列表示拥护。

“臣等愿追随陛下,推行新政,虽百死而不悔!”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在殿内交织,局面暂时被景琰以绝对的皇权威严和部分力量的支持稳定下来。但那股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汹涌。许多官员低着头,眼神闪烁,心中自有盘算。

首次朝会在一种表面臣服、内里波涛暗涌的气氛中结束了。

“退朝——”随着太监悠长的唱喏,百官依序退出金銮殿。

景琰依旧端坐在龙椅上,望着鱼贯而出的人群,直到最后一名官员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冕旒之下,他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抬手,示意德顺将那份厚重的《新政纲要》拿起。

“去乾清宫。”景琰站起身,衮服沉重,步伐却坚定。

回到乾清宫,景琰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德顺在门外伺候。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秋意渐浓的庭院,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声音,以及林夙领旨时那平静无波的神情。

他知道,他将林夙和东厂推到了前台,成为了所有矛盾的焦点。这或许能震慑一部分宵小,但也必将为林夙招致更多的明枪暗箭。他想起林夙日益糟糕的脸色和观星台上那句含糊的“尽力”,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陛下,”德顺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公公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奏新政推行之初的监控布置。”

景琰收敛心神,沉声道:“宣。”

片刻后,林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绯色官服,脸色在明亮的日光下更显苍白。

“奴才叩见陛下。”

“平身。”景琰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夙身上,“说吧,东厂有何安排?”

林夙垂着眼眸,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从对京畿地区各级官员的监控重点,到对可能爆发激烈反抗的江南、中原等地的情报网络布置,再到对勋贵、皇庄等特殊田产清查的应对预案……思路缜密,计划周详,显然早已做了充分准备。

景琰静静地听着,心中稍安。无论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隔阂,在推行新政、巩固皇权这件事上,林夙依然是他最可靠、最锋利的武器。

“很好。”待林夙说完,景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去办。记住,朕要的是结果,过程如何,朕不过问。”

这句话,等同于给予了林夙和东厂最大的行动自由和生杀予夺之权。

林夙躬身:“奴才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

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陛下,新政甫一颁布,反对之声便已雀起。奴才担心……后续阻力只会更大,甚至可能……出现一些非常手段。陛下还需早做准备。”

景琰看着他,忽然问道:“林夙,你怕吗?”

林夙抬起头,迎上景琰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奴才的职责,是为陛下分忧,扫清障碍。”他避开了“怕”与“不怕”的直接回答,语气平淡无波,“至于其他,不在奴才考量之内。”

景琰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去吧。朕,等着你的消息。”

“奴才告退。”林夙再次躬身,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景琰缓缓坐回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政纲要》冰凉的绫面。

新政的巨轮已经启动,驶向了未知而汹涌的海域。他站在船头,手持利刃,而他最倚重的舵手与水手,却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地方势力的潜在反弹,后宫与宗室的压力,还有……他与林夙之间那日益加深的、难以言说的裂痕。

这一切,都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礁,随时可能将这艘刚刚启航的巨轮撞得粉碎。

他翻开奏章,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何等的惊涛骇浪,孤城困兽,亦要搏出一片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