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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近日,该地因水源之故,彝汉民户间芥蒂渐深,摩擦偶有。”

“明风忝居州佐,职责所在,深恐若处置不当,小隙酿成大衅,不仅伤及汉彝和睦,更恐动摇石屏安定之大局。”

“此非朝廷所愿见,亦想必非土司乐闻。”

何明风小心地避开了阿嘎,将问题定性为可能引发冲突的隐患。

然后,他笔锋微转,引入外部压力。

“更兼省垣巡抚大人,近日行文各府州,严饬地方官员务须妥善处理汉夷事务,保境安民。”

“若有纷争激化,以致影响边陲宁谧者,必予严惩。”

“明风每念及此,常感惕惧。”

最后,何明风将自己放在一个低调的协助者的位置。

“窃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等事宜,或可依彝家古理旧俗,由土司主持,划定疆界,明晰权责,则纷争自息,和睦可期。”

“明风不才,愿从旁协助。如此,既可安民心,亦可杜上司之口,实为两全之策。”

……

另一边,水西先生也在行动。

水西先生,并未亲自去向沙定邦进言。

那太过明显,容易引火烧身。

况且在他上次试图进言受阻后,此刻再去直言阿嘎贪墨,效果适得其反。

于是水西先生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在土司面前说得上话的老成头人——拉虎头人。

拉虎头人为人相对耿直,并且掌管着部族一部分山林猎场,不太参与府内琐碎的权力倾轧,但对损害部族整体利益的行为深恶痛绝。

是解决此事的不二人选。

水西先生选了一个拉虎头人惯例前来府中汇报猎场情况的下午,看似偶然地在府内通往书库的廊檐下巧遇了他。

“拉虎头人,有些时日未见了,猎场诸事还顺利否?”

水西先生拄着竹杖,笑容温煦,如同寻常寒暄。

拉虎头人对他这位老学士还是尊敬的,停下脚步,粗声回应:“劳先生挂心,山里一切都好,就是近来听闻些杂音,扰得人心不静。”

水西先生适时地露出关切的神色:“哦?是何杂音,能让头人你都感到困扰?”

拉虎头人眉头紧锁,压低了些声音:“还不是关于阿嘎管家那边……”

“下面有些负责往他田里运送粮谷的娃子们在私下嘀咕,说阿嘎管家名下那些靠近野猪坡的田,产出的上好米粮。”

“十成里怕是有三成七分都直接运进了他在城里的私仓,或是高价卖给了往来的汉人商队,根本就没进府库的大门!这数目,听着都吓人!”

水西先生闻言,脸上适时的浮现出震惊。

他捋着胡须,沉吟道:“竟有此事?若真如此……这已非简单的行事跋扈,而是蛀空部族根基了。”

“老夫往日也隐约听得些风声,只道是下面人以讹传讹,未曾想……拉虎头人,此事关系重大,你可知晓?”

拉虎头人重重哼了一声:“我自是知晓!若只是下面人胡说,我早拿鞭子抽他们了!”

“可我细细想过,阿嘎那几块田的位置、水源,都是顶好的,产出绝不止往年报上来的那点!”

“这差额去了哪里?难道真喂了山鬼不成?”

他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响,“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我不好直接向土司禀报,免得被反咬一口,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容不得新人,搬弄是非。”

水西先生要的就是他这份怀疑与愤慨。

他微微颔首,语重心长道:“头人所虑极是。无确凿证据,空口白牙,确实难以取信,反而可能被小人利用。”

“不过……此事既然已有风闻,且数额如此惊人,恐怕非空穴来风。”

“土司近来为野猪坡之事心烦,或许……头人可在向土司汇报猎场事务时,若时机恰当,不妨以担忧部族收益的角度,将这番风闻作为一件值得警惕的琐事,偶然提及?”

“不必断言,只陈述听闻,让土司自己心里有个掂量。毕竟,忠诚的仆人,有责任将可能危害主人的隐患,及时示警啊。”

水西先生这番话,完全站在了拉虎头人的立场上。

拉虎头人本就是直性子,被水西先生这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一点,顿时觉得肩头责任重大。

他重重抱拳:“先生提醒的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同一时间,何明风所写的信,几乎是和那份沉甸甸的彝民联名“陈情书”同时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沙定邦土司的案头上。

当沙定邦先看到那份按满红手印的“陈情书”时,他粗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下属彝民的集体怨气,这是他统治根基上出现的裂痕,他无法忽视。

这些按手印的人,都是他沙马部族的子民,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

紧接着,沙定邦又看到了何明风的信。

信中没有咄咄逼人的指责,只有对大局安定的担忧和对上司追责的隐晦提示。

还有一个将解决问题的主动权交还给他的提议。

并且言辞恳切,姿态谦卑。

沙定邦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与阿嘎口中那个“嚣张跋扈、刻意打压彝家”的汉官形象,实在相去甚远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汉官小子伪装的太好,还是……阿嘎在骗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很难再缩回去了。

沙定邦心中烦闷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拉虎头人来了。

“主人,拉虎有事向您禀告。”

拉虎头人按例向沙定邦汇报完猎场事宜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看似随意地提起:“主人,还有件小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儿?”

沙定邦心思还在刚刚看的信上,随口问道。

只听对方说道:“近日在山里巡视,听到下面一些娃子们嚼舌根,说起阿嘎管家田里产出的事……”

沙定邦听到事关阿嘎的,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但是嘴上却仍旧道:“那些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无非是嫉妒阿嘎得力。”

拉虎头人却坚持道:“主人,若是寻常闲话,我早就鞭子伺候了。”

“只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具体数目都敢编排,说阿嘎田里产出的米粮,十成里有三成七分都流入了私囊……”

“我听着这数目实在吓人,想着阿嘎毕竟是府上重用的人,若真有此等胆大妄为之徒在下面败坏他的名声。”

“或是……或是他当真一时糊涂,被下面人蒙蔽,损了府库收益,终究是部族的损失。”

“我觉得,还是该让主人您知道有这么个风声,也好心中有数,或许……可让账房私下核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