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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古风故事集 > 第257章 金钏记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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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明成化年间,苏州府长洲县有一后生,姓沈名椿,年方二十,生得眉目清秀,性情温良。父亲沈衡原是府衙书吏,早逝多年,留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沈椿虽读得满腹诗书,却因家道艰难,只在城南开个小小蒙馆,教些童蒙度日。

这日正值清明,沈椿携了香烛纸马,往父亲坟前祭扫。归途经过虎丘山塘,见柳绿桃红,游女如云。忽见前方青石桥上围着一圈人,有个老妇人哭天抢地:“天杀的贼人!这叫我如何活命!”沈椿挤进人丛看时,认得是邻舍张婆。细问方知,她方才在河边浆洗衣裳,将一对祖传的金钏褪下放在石阶上,转眼竟不见了踪影。

这对金钏乃张婆家传之物,其夫早亡,唯留此物与独女阿翠相依。如今失了金钏,张婆哭得几欲投河。沈椿心中不忍,想起自己怀中恰有母亲给的二两银子,原是嘱咐他买些笔墨纸张。便取出递与张婆道:“妈妈莫急,这些银两暂且度日,金钏之事慢慢寻访。”

张婆千恩万谢去了。旁观者中有个黑胖汉子冷笑道:“这书生好呆!二两银子丢进水里了。”沈椿只作不闻,自往家中走去。

谁知隔日清晨,沈椿刚开馆门,便见张婆携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进来,扑通跪倒在地。那姑娘生得杏眼桃腮,虽布裙荆钗,却掩不住天然秀色。沈椿认得是张婆之女阿翠,忙扶起二人。

张婆道:“昨日若非官人相助,老身必投河而死。小女阿翠虽粗陋,却善女红,愿与官人为奴为婢。”沈椿连连摆手:“使不得!小可岂是图报之人。”奈何张婆执意不肯,阿翠亦低声道:“官人若不嫌弃,奴愿每日来此洒扫烹茶。”

自此阿翠果然日日清晨前来,洒扫庭院,烹茶煮饭,待学童散尽,方悄悄归去。沈母见阿翠勤谨温顺,常留她说话。这般过了两月,正值梅雨时节,沈母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阿翠便搬来沈家,昼夜侍奉汤药。

这夜三更,沈母高烧不退,城中药铺俱已闭户。阿翠不顾雨急风狂,执意要去城外十里铺求医。沈椿阻拦不住,只得由她去了。谁知等到五更,仍不见归来。沈椿心急如焚,正要出门寻找,却见阿翠浑身湿透回来,怀中紧紧揣着药包,鞋袜尽破,双足血迹斑斑。

原来她夜黑迷路,跌入溪涧,幸得樵夫相救。沈椿见此情景,不觉泪下。阿翠却笑道:“官人快煎药罢。”沈母服过汤药,果然渐渐好转。

经此一事,沈母对阿翠越发怜爱,这夜唤沈椿至榻前道:“阿翠贤孝,世所罕见。我欲聘为儿媳,你意下如何?”沈椿早存此心,自然应允。次日请来张婆,两家交换庚帖,择定中秋成婚。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城中有个开生药铺的傅员外,浑名“傅老虎”,平日专放印子钱害人。这日偶见阿翠在井边汲水,惊为天人,打听得知是沈家未过门的媳妇,便生歹意。

傅老虎有个表侄名赵六,原是府衙差役,因贪赃被革,专在街面帮闲。这日傅老虎唤来赵六,许他十两银子,要他设法拆散沈家姻缘。赵六拍胸道:“叔叔放心,三日之内必有计较。”

却说沈家对门有个孙寡妇,常来沈家借东借西。这日又来借米,见阿翠在院中缝补,故意叹道:“好个齐整姑娘,偏要嫁与穷酸。可知那沈秀才前日在望湖楼与妓女玉簪儿吃酒?”阿翠只不理她。孙寡妇自觉没趣,讪讪去了。

原来这孙寡妇早与赵六有染,此番正是赵六设下的计策。隔日赵六又买通几个浮浪子弟,在沈家馆前唱些淫词艳曲,俱是编排沈椿与玉簪儿如何私会。阿翠虽不信,终究少女心性,不免暗自垂泪。

这日黄昏,沈椿从学馆归来,见阿翠眼圈红肿,细问缘故。阿翠初时不语,后被问得急了,方哽咽道:“官人若另有意中人,奴愿退让。”沈椿大惊,立誓绝无二心。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墙外有人嗤笑,沈椿追出去看,只见赵六背影一闪而过。

沈椿心知有异,次日悄悄访查,方知是傅老虎作祟。归家与母亲商议,欲提早完婚。沈母道:“聘礼未备,仓促如何使得?”正踌躇间,忽闻叩门声,开门见是个陌生老者,手持锦盒道:“老奴奉家主之命,特来送还此物。”

沈椿打开锦盒,竟是一对金灿灿的钏子,正是张婆当日所失之物!惊问来历,老者道:“家主姓白,住在山塘东岸。三日前偶见小贼典当此物,赎回归赵。”言毕拱手而去,竟不留名姓。

金钏失而复得,张婆喜极而泣。沈家便用此钏为聘,择定三日后成婚。傅老虎闻知,气得暴跳如雷,又唤赵六来骂:“无用奴才!明日他等就要拜堂,你可有计策?”赵六阴笑道:“叔叔莫急,侄儿早有安排。”

成婚这日,沈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忽闻街面锣鼓喧天,却是府衙差役持票来拿人,道沈椿勾结江洋大盗,窝藏赃物。众宾客哗然四散,沈椿分辩不得,被铁链锁了便走。阿翠追出门外,抱住沈椿痛哭,被差役推倒在地。

原来赵六买通盗贼,将赃物埋于沈家后院,又伪造书信,诬陷沈椿通匪。知府受了好处,不容分说,将沈椿打得皮开肉绽,判了个秋后处决,收在死囚牢中。

沈母闻此噩耗,当场气绝身亡。阿翠哭得死去活来,张婆劝道:“我儿年轻,不如另寻人家。”阿翠取剪断发,泣道:“女儿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纵使撞阶而死,也不负沈郎!”当夜收拾细软,要去监中打点。

谁知祸不单行。傅老虎趁乱抢走金钏,又令家丁强抢阿翠。阿翠急中生智,假意应允,只求容她安葬沈母。傅老虎信以为真,派两个婆子看守。三更时分,阿翠从后窗跳出,跌跌撞撞逃出城去。

话说阿翠逃至郊外,见月明星稀,四野寂寥,思前想后,纵身便要投河。忽闻身后有人吟道:“佳人何故轻生死?”回头见是个白发老妪,手持竹杖,目光如电。阿翠哭诉遭遇,老妪叹道:“蝼蚁尚且贪生。老身观你面相,非早夭之人,且随我来。”

老妪引阿翠至山间草庐,取药与她敷伤,又授她锦囊一个:“三年后的今日,可开此囊。”阿翠拜谢问姓名,老妪笑道:“老身姓白,与你婆家有旧。”言毕飘然而去。

阿翠在草庐住下,白日采药,夜间纺线,渐渐攒些银钱。这日进城卖药,闻说新知府到任,旧官因贪赃罢职。阿翠心生一计,将积蓄买通狱卒,入监探望沈椿。

夫妻相见,抱头痛哭。沈椿道:“我必死无疑,娘子速速改嫁。”阿翠附耳道:“官人且忍辱偷生,妾已有计。”遂将偶遇白妪之事细说,又道:“今新知府清正,或可翻案。”沈椿半信半疑。

却说这新知府姓周名廉,原是大理寺少卿,因得罪权贵外放。到任后查阅卷宗,见沈椿案疑点重重,正自沉吟。忽有衙役报说,门外有个女子喊冤。周知府升堂问案,见喊冤女子正是阿翠,便将沈椿一案重审。

阿翠当堂呈上血书,备述傅老虎、赵六陷害之情。周知府发签拿人,傅老虎、赵六起初抵赖,后被分开审讯,口供不一。又提出在逃盗贼对质,方水落石出。原来那盗贼已被邻县擒获,招出受赵六指使。

案情既白,沈椿当堂开释。傅老虎、赵六问成死罪。周知府见沈椿文弱,怜其遭遇,赠银十两,令其好生读书。

沈椿出得牢门,与阿翠相拥而泣。归家见屋舍倾颓,母坟荒芜,不觉大恸。幸得周知府资助,重修屋宇,夫妻二人重开蒙馆度日。

转眼三年将至,阿翠记起白妪之言,取出锦囊。内有一纸,写道:“七月十五,虎丘山塘,酉时三刻,柳下逢源。”夫妻不解其意,但仍如期前往。

是夜月明如昼,二人至山塘旧地,见老柳下早有一人等候,正是当年送还金钏的老者。老者引二人至画舫,舱中端坐的正是白妪。二人拜谢救命之恩,白妪扶起道:“老身与汝父有旧。”沈椿惊问其详。

白妪道:“昔年汝父沈衡在府衙时,曾救老身独子性命。今番相助,乃报前恩。”又取出一对金钏:“此物当物归原主。”阿翠见钏愕然:“此钏不是被傅老虎夺去了么?”白妪笑道:“傅老虎临刑前,托人将此钏送还老身谢罪。”

沈椿夫妇再拜欲问姓名,白妪与老者已消失不见,唯闻空中传来诗曰:“三十年前恩义深,金钏两度证初心。莫道鬼神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玄音。”

夫妻归家后,沈椿苦读不辍,次年乡试中举,又三年登进士第,授钱塘知县。赴任途中,见有难民啼哭,问知是黄河决堤,灾民流离。沈椿倾囊购米赈济,忽有老者捐银千两,问其姓名,只说是受白姓老夫人所托。

沈椿在任期间,清正廉明,尤善断狱。这日有婆媳争讼,道祖传金钏被媳窃去。沈椿观那媳妇目光闪烁,令其伸出双手,见指节粗大,显是劳苦之人;又观婆婆十指纤纤,心下了然。假意要动刑具,那婆婆慌忙招认,是自己典当金钏赌钱输了,反诬媳妇。

阿翠在后堂闻知,笑对沈椿道:“官人可记得当年金钏之祸?”沈椿叹道:“一件首饰,几度兴波,可见人心险恶,更甚于波涛。”

任满归乡那日,钱塘百姓夹道相送。船至苏州,忽见岸上张灯结彩,原来是周知府升任应天巡抚,特来相访。周巡抚见沈家厅堂供着一对金钏,问起缘由,沈椿细述始末。周巡抚抚掌道:“此可入《烈女传》矣!”

后沈椿官至知府,致仕归乡,与阿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皆以“金钏传家”训诫后人。每至清明,必往虎丘山塘柳树下祭拜,香烟缭绕中,似总见白妪身影若隐若现。

这正是:金钏浮沉记恩怨,柳魂月魄证贞心。莫道报应无踪迹,天道从来最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