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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古风故事集 > 第233章 鹤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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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青蚨散尽复还来,孽海回头是岸哉。

莫道幽冥无报应,狐踪剑影自安排。

话说大明宣德年间,浙江湖州府乌程县有一书生,姓沈名桓,表字子坚。祖上原是盐商起家,到得父辈弃商从文,虽未博得功名,却积下万贯家财。这沈桓年方弱冠,生得面如冠玉,才思敏捷,只是性情倨傲,轻财任侠,终日里携三五狂生,或纵酒西湖,或赌棋古寺。家中老仆沈福屡劝不止,反遭叱骂:“吾家金银如山,便挥霍一世,何损毫毛?”

这日正值清明,沈桓携银三十两,往孤山访友。方出清波门,忽见柳荫下围着一群人,内有悲泣之声。分开众人看时,却是个老丈捶胸顿足,身旁草席裹着个女娃,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气息奄奄。问起缘由,老丈拭泪道:“老汉姓张,原在临安织造局当差,因年老被黜,携孙女返籍。谁知盘缠用尽,孩儿又染寒热,这...这只好卖身救孙了!”

围观者虽嗟叹,却无一人解囊。沈桓见女娃袖口露出半截淤青,心下了然,冷笑问:“诸位乡邻,怎无人施援?”内中一胖商捻须道:“小哥不知,这等骗局见多了...”话音未落,沈桓掣出钱袋掷于地:“三十两尽在此,速带孩子医治!”老丈叩头如捣蒜,抱孙女疾去。众皆讪讪散去,独留沈桓仰天大笑。

谁知归家途中,忽遇滂沱大雨。奔至一破庙避雨,但见蛛网横结,神像斑驳。方拧衣上水渍,忽闻佛龛后窸窣有声。探看竟是个白须老僧,抱膝蜷缩,面如金纸。沈桓摸出怀中仅剩的炊饼相赠,老僧狼吞毕,目射精光:“施主今日是否散银救人了?”沈桓讶然称是。老僧抚掌:“善哉!然则祸事将至矣。”

沈桓哂笑:“老师父莫打诳语。”老僧自破衲中取出一柄三寸玉剑,色如凝脂,剑格刻阴阳鱼纹:“老衲云游四海,今日受饼之恩,当报此物。悬于卧榻,可避邪祟。”言毕踉跄出庙,竟消失雨幕中。沈桓把玩玉剑,但觉寒气侵骨,心知异宝,郑重系于内襟。

且说归家半月,忽有公差上门。却是那日受助的张老丈,竟是人贩团伙头目,用苦肉计专骗善心人。女娃亦非亲孙,乃拐来的良家子。如今案发,供出沈桓“重金买幼女”之事。虽最终查明清白,三十两赃银却充了公。沈桓气闷,夜饮大醉,骂咧咧道:“好人做不得!从此铁石心肠!”

是年秋闱,沈桓自信满满赴考。策论题出《孟子·告子章》,本是他烂熟于胸的。才写破题“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忽觉文思滞涩,恍惚见考场阴风阵阵,有黑影攫其笔端。终场铃响,竟只写得百余字。放榜日名落孙山,同年窃语:“沈桓平日眼高于顶,果现原形。”

接连三科皆如此。每逢考场便心神涣散,墨污卷纸。家道渐中落,旧友星散。第五年冬,竟至典当祖宅之境。这日抱一箱古书往当铺,路遇游方道士,麻衣草履,歌曰:“朱门生饿殍,玉堂养蒿莱。世人迷眼目,不识真蓬莱。”沈桓心念微动,揖问玄机。

道士指书箱笑:“公子尚记破庙玉剑否?”沈桓大惊,玉剑之事从未与人言。道士叹:“当日老僧乃终南炼气士,赠你防身。谁知你怨天尤人,五年不悬卧榻,致怨气缠身!”沈桓汗如雨下,急邀道士归陋室。道士见玉剑仍藏匣中,焚符水洒之,剑身骤现黑丝如蚓。

“此乃考场冤魂所化妒气。”道士道,“公子初年侠举,本积阴德。然则后生嗔念,又屡试不第,妒煞乘虚而入。”遂教悬剑帐中。当夜沈桓果见群鬼啾啾,玉剑焕白光如帐,鬼魅尽销。三日后,道士携一黄绢来:“贫道访得因果,公子可知张老丈孙女下落?”

原来那女娃名唤阿芷,被救后暗记恩人相貌。后逃出魔窟,入金陵魏国公府为婢。今闻恩人困顿,窃府中一匣相赠。沈桓开匣骇然:夜明珠十颗,金叶子百枚。附血书曰:“贱婢苟活五载,唯愿恩公重振。珠玉虽秽,心意皎然。”

沈桓持金赎宅,潜心读书。次年春闱,文思泉涌,高中亚魁。谒座师时,遇一同年进士,姓徐名慕良,谈吐不凡。二人踏青西子湖,徐生忽指断桥残雪:“沈兄可信世有精怪?”遂述一奇事。

徐生原籍徽州,少时家贫,采药为生。某日入黄山深处,迷路遇暴雪。躲入一洞,见二老叟对弈,一着绯衣一着素袍。观棋至中局,绯衣叟推枰怒道:“老狐狡狯!”素袍者笑:“三百载修行,终不及君否?”忽见徐生,掷一桃核:“食此可抵饥寒。”

徐生归家,方知洞中三日,世间已三年。更奇者力大无穷,目能夜视。后逢倭寇犯境,徐生独力毙贼数十,获军功授职。沈桓听罢唏嘘:“徐兄仙缘,胜我多矣。”徐生正色:“然则近年每梦绯衣叟泣诉,言素袍老狐盗其内丹,求我相助。”

沈桓抚玉剑沉吟:“弟有此物,或可效劳。”二人遂约定旬日後同往徽州。

却说沈桓归家整理行装,夜读《山海经》至子时。忽闻窗棂作响,一女子声音凄切:“公子救妾!”开窗见一白狐伏地,前爪渗血,目含泪光。沈桓方欲询问,巷外火把如龙,有壮汉吼叫:“莫放走妖狐!”

白狐跃入书斋,竟吐人言:“妾乃黄山狐族,名雪练。因护洞府与灰狼精相斗,负伤逃至此。”沈桓见其目澄如水,心生怜悯,藏于书篓。追兵叩门,称猎户追捕伤人之狐。沈桓佯怒:“读书重地,岂容喧哗!”掷碎银驱之。

雪养伤三日,化形为白衣少女,容色绝俗。泣告沈桓:“灰狼精名魈兀,欲夺狐族至宝月华镜。闻公子将助徐慕良伐狐,万望明察!那素袍老狐实是妾祖父,当年与绯衣鹤仙赌赛,赢其灵芝,非盗内丹也。”沈桓恍然:“徐兄受鹤仙蛊惑耳!”

翌日徐慕良至,见雪练勃然变色:“妖狐敢尔!”掣剑便刺。沈桓格挡间,玉剑自鸣,徐生怀中飘出一根鹤羽。雪练叱道:“鹤精现形!”鹤羽燃碧火,徐生踉跄倒地,额现朱砂痣——竟是被鹤仙附体多年!

鹤精幻影嘶叫:“沈桓坏我大事!”玉剑忽脱手飞斩,鬼哭声中鹤影消散。真徐慕良苏醒,懵然不知所以。三人对证,方知鹤仙诈败于狐,借徐生肉身寻衅报复。

雪练邀二人入黄山。但见云海深处,狐洞晶莹如冰窟。老狐翁出迎,持古镜照鹤仙洞府:当年赌赛场景重现,确是鹤仙输灵芝后暗施诅咒。徐生愧悔交加,老狐翁反赠参苓:“壮士本心侠义,祛此鹤祟,可享天年。”

沈桓归乡后,携珠玉入金陵访阿芷。谁知魏国公府已抄没,婢仆四散。一老妪言:“阿芷姑娘三年前病故矣。”引至荒冢,碑刻“义婢阿芷”。沈桓恸哭酹酒,忽见坟茔开裂,内有锦匣。启之见血书续篇:“婢子阳寿早尽,赖公子善念延三载。今报恩毕,当赴轮回。珠玉皆婢女红所得,清白可鉴。”

沈桓厚葬阿芷,终身不娶。后官至知府,捐建义学百所。每遇落魄书生,必赠玉剑模形,诫曰:“善心不可堕,邪祟岂能侵?”九秩寿终之夜,有人见白狐衔梅跃屋脊,玉剑鸣如龙吟。

偈云:

侠气未许混风尘,玉剑光寒照本真。

狐鹤千年争底事,不如垅上义婢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