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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古风故事集 > 第163章 玉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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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明宣德年间,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有一书生姓柳名彦,表字文清。生得眉目疏朗,风姿俊逸,更兼胸藏锦绣,笔走龙蛇,年方十九便已中了举人。只是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唯遗城外祖宅一处并老仆柳忠相伴。这柳生虽才高八斗,却性情孤傲,不喜钻营,每日只在书斋中攻读诗书,以待来年京试。

这一日正值仲春,柳生窗前诵读,忽见院中老桂无风自动,簌簌落下一地金蕊。正诧异间,听得叩门声急。柳忠引进来一人,却是城中绸缎商赵员外家的管事,言道主人今夜设宴,特请柳举人过府一叙。

柳生素不与商贾往来,本欲推辞,却见那管事从袖中取出一方古砚,道:“我家主人知相公雅好文墨,特寻得这方端溪紫石砚,请相公赏鉴。”柳生接来一看,见那砚台色如猪肝,叩之有金玉之声,砚侧镌着“墨禅”二字,竟是前朝宰相文天祥旧物。不由心动,便应了邀约。

华灯初上时,柳生来至赵府。但见画栋飞甍,朱门绣户,果是豪富气象。赵员外亲自出迎,年约五旬,面团团若富家翁,唯有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席间珍馐罗列,觥筹交错,却只三五个客人,俱是城中名流。

酒过三巡,赵员外击掌唤出一班女乐。但见屏风后转出四个佳人,抱着琵琶箫管。最后一人怀抱古琴,身着月白襦裙,云鬓半偏,莲步轻移。待抬头时,满室烛光皆黯然失色——眉似远山含翠,目如秋水横波,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

赵员外笑道:“此是小女瑶卿,素慕相公才名,今日特来献曲。”那瑶卿小姐也不怯场,纤指轻拨,弹了一曲《鹤冲霄》。琴声初时清越,渐如松涛阵阵,忽作鹤唳九天,终归万籁俱寂。满座皆醉,唯柳生听出曲中隐有金戈杀伐之音,心下诧异。

曲终人散,赵员外独留柳生至书房,屏退左右,忽然躬身长揖:“老夫有一事相求。”柳生忙扶起问故。赵员外叹道:“相公可知老夫原是建文旧臣?”柳生大惊——永乐帝篡位已三十余载,建文旧事早成禁忌。

赵员外低声道:“老夫本名赵怀忠,当年官至兵部郎中。金陵城破时,携机密文书逃出,隐姓埋名于此。今有件天大干系的事,非相公这般正直之士不能托付。”说着从密室取出一只鎏金铜盒,开启时异香满室,内里竟是一幅血书诏书并一方玉玺!

“此乃建文皇帝密诏,嘱忠臣之后伺机复国。那玉玺是太祖私玺,可调洪武朝埋下的暗桩死士。”赵员外老泪纵横,“老夫身患痼疾,时日无多。小女瑶卿虽聪慧,终是女流。求相公护此重宝,若遇明主,当可重整山河。”

柳生怔在当场,欲推辞时,却见老者目露哀恳,又想起瑶卿小姐琴音中的铮铮铁骨,不由热血上涌,郑重接过铜盒。当夜归家,将宝盒藏于书房密室,辗转难眠。

谁知次日清晨,忽闻街市喧哗。柳忠慌张来报:赵府夜间走水,阖家葬身火海!柳生奔去看时,但见焦梁断壁,余烟袅袅。官府验作烛火不慎,唯柳生瞧见瓦砾中有半截折断的箭镞,心中疑云大起。

三日后的雨夜,柳生正对灯枯坐,忽听窗棂轻响。开窗一看,瑶卿小姐竟浑身湿透立在雨中!原来那夜她恰在乳母家歇宿,逃过一劫。归家见惨状,想起父亲嘱托,特来投奔。

柳生忙将女子迎入,瑶卿哭诉道:“那日宴后,父亲便知大祸将至。他曾言若有不测,必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所为——当年便是纪纲出卖了金陵布防图!”柳生悚然,方知昨日有公差以查案为名,在赵府废墟翻捡整日。

自此,瑶卿便扮作村姑藏在柳宅。二人日间论诗品画,夜间筹划对策,渐生情愫。这日正在后园商议赴京告御状,忽闻墙外马蹄声急。柳生推窗窥看,只见十余骑黑衣客包围宅院,为首者取出弓弩,竟是要下杀手!

危急时分,老仆柳忠突然从马棚冲出,吹响竹哨。霎时间街巷中涌出二十余个货郎、乞丐,各持兵刃与黑衣人格斗。柳生惊愕间,被柳忠拉入地窖:“老仆实为建文旧卫,奉旨护卫赵大人。今日强敌来袭,请相公与小姐从密道速走!”

二人跌入地道,听得头顶杀声震天。摸黑行得半个时辰,出洞时已在钟山深处。回首望城中,柳宅方向火光冲天。瑶卿垂泪道:“为我家事,连累相公基业尽毁。”柳生握其手道:“国仇家恨,岂敢独善其身?”

二人晓宿夜行,往京师而去。这日途经镇江府,忽遇豪雨,躲进一处破庙。见庙中供奉的前朝将军泥像旁,倚着个邋遢老道,正捧只烧鸡大嚼。老道见二人落魄,竟扯下鸡腿相赠。柳生推辞间,触到老道腕间烙印——竟是锦衣卫重犯标记!

老道哈哈大笑:“两个小娃儿被纪纲的狗腿子追得屁滚尿流,还充甚斯文?”二人失色欲逃,老道袖中飞出一道黄符封住庙门:“镇抚司追兵已至三十里外,尔等这般走法,明日便成阶下囚!”

瑶卿拔簪抵喉:“宁死不辱!”老道叹道:“赵怀忠倒生了个烈性女儿。可知你父与老道原是结拜兄弟?”原来这道人号玉真子,曾是锦衣卫千户,因不满纪纲陷害忠良,辞官修道,反遭追杀。

玉真子从腰间解下个朱红葫芦,倾出三枚易容丹:“服此可改形换貌十二时辰。”又授二人龟息之法:“遇盘查可假死三日。”临别时更赠一柄软剑予瑶卿:“此名娥眉刺,见剑如见故人。”

二人改扮成卖唱夫妻,混入北上官船。行至扬州,果见关卡森严。几个番子持画像核对往来行人,那画像竟与二人有七分相似。正危急时,瑶卿忽抚琴高歌淮扬小调,柳生击节相和。番子被曲声吸引,略看两眼便挥手放行。

入得扬州城,但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愧是淮南第一繁华地。二人寻了处僻静客栈,盘缠却将用尽。柳生只得每日卖字换钱,瑶卿绣些帕香囊托售。

这日柳生在瘦西湖边摆摊,忽来几个恶仆掀翻案几:“何处穷酸,敢在盐运使林大人别院前撒野!”正纠缠间,一乘青绸小轿经过,轿中女子轻唤:“且住。”帘缝中探出纤纤玉手,掷下锭银子:“公子的字极好,与我写幅《洛神赋》。”

次日送字至湖心岛别院,才知轿中人是林大人爱妾苏姨娘。这女子约莫二十年纪,眉间一点朱砂痣,谈吐不俗。见柳生衣冠整洁却袖口磨损,叹道:“公子岂是池中物,何不投身林府?大人最爱才学之士。”

柳生婉拒归来,与瑶卿说起奇遇。瑶卿蹙眉:“盐运使正是纪纲门生!莫非圈套?”当夜果然有黑衣人潜入客栈,被瑶卿用娥眉刺逼退。二人从窗逃出,却见客栈已被官兵包围!

仓皇逃入烟花巷,挤进处赌坊人堆。忽闻雅间传来熟悉声音:“……那钦犯必在左近,封了城门挨户搜!”竟是日间所遇恶仆头目。柳生灵机一动,假作醉汉撞入雅间,见个锦衣公子正在推牌九,腰间悬着盐运使府令牌。

柳生故意厮闹,顺手牵走令牌。与瑶卿扮作使府亲随,大摇大摆叫开城门。出城方十里,忽闻身后马蹄如雷,灯笼火把照亮官道——追兵竟识破了伎俩!

前有大江拦路,后有追兵,正当绝望时,暗处摇出条小渔船。老渔夫喊道:“客官要渡江否?”二人跃上船,老者长篙一点,舟如箭发。追兵至岸边放箭,老者舞篙拨打,竟是个练家子。

舟至江心,老者忽道:“二位可知适才险遭毒手?那船公原是水鬼扮的!”回首扯下面皮,却是玉真子!道人笑道:“老道一路尾随,见尔等用计精妙,倒省了我出手。”

三人至滁州境内,玉真子引他们入深山道观。这道观外观破败,内里却机关重重,竟藏着十余个建文旧部。有位独目老者见到玉玺,跪地痛哭:“臣等苦候三十年矣!”原来皆是昔日忠良之后,暗中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众义士商议后,决定分三路赴京:一路由玉真子率高手暗杀纪纲;一路往凤阳皇陵联络守陵旧军;柳生与瑶卿则携密诏设法面圣——因当朝宣德帝实为建文亲侄,素有拨乱反正之心。

柳瑶二人扮作游学夫妇,取道山东。这日在济南府大明湖畔,恰逢元宵灯会。瑶卿见水面莲灯璀璨,不觉泪垂:“去岁此时,尚在父母膝前承欢……”柳生为其拭泪,指天立誓:“必当手刃奸佞,还天下公道!”

忽闻喧哗声起,人群纷纷避让。原来是布政使家公子携妓游湖,画舫撞翻许多民船。一渔家女落水呼救,公子竟掷箭射之:“惊了本少爷雅兴!”柳生怒发冲冠,欲理论时被瑶卿拉住:“大事为重!”

谁知那公子瞥见瑶卿容貌,竟令恶仆抢人!柳生护住瑶卿,被打得头破血流。正危急时,斜刺里飞来块石子,将恶公子门牙打落。但见个黑衣少年蹲在柳树上啃烧饼,冷笑:“狗彘不如的东西,也配欺男霸女?”

少年武艺高强,片刻间摆平十余恶仆。得知柳生是举人,竟抱拳道:“小子唐突,原是读书种子。”自称姓莫名惊雷,泰安人民,上京投军途经此地。三人投宿客栈,夜谈时莫生取出块青铜虎符:“家祖乃济南卫指挥使,燕兵破城时战死。此符可调动一支隐军……”

柳生见虎符纹路与玉玺暗合,恍然大悟:太祖皇帝竟布下这许多暗棋!三人结伴北上,行至德州地界,忽遇流民潮。一打听,竟是黄河决堤,官府贪墨修河款,致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莫惊雷怒发冲冠,欲杀往府衙。柳生拦住:“擒贼先擒王!纪纲不除,天下贪官岂能绝迹?”遂写下万言书,详陈河患根源,托义士快马送京。瑶卿则散尽盘缠,设粥棚赈灾。

这日正在施粥,忽有衙差锁拿“煽乱刁民”。冲突间,莫惊雷夺过杀威棒横扫官差。忽闻鸣锣开道,八抬大轿中走出个红袍大员——竟是巡按御史周新,有名的铁面青天!

周御史查明情由,当即摘了知府乌纱,开仓放粮。夜访粥棚时,柳生递上血书诏书。周御史颤声道:“陛下密寻此物久矣!”原来他竟是宣德帝心腹,此行明为巡河,实为暗访建文旧事。

周御史飞章入奏,不日有密旨到:令其护送二人速京。一行人改走水路,沿运河直抵通州。这夜月明如昼,柳生与瑶卿立於船头,忽见岸上烽火连天。周御史色变:“纪纲反矣!”

但见战船围来,箭如飞蝗。周御史拔剑喝道:“本官在此,谁敢造次!”对面船头立着个蟒袍太监,阴阴一笑:“奉厂公令,格杀勿论!”竟是东厂提督——纪纲义子曹少钦!

混战中,周御史中箭落水。莫惊雷舞刀护住柳生二人,且战且退。曹少钦冷笑:“放火龙出水!”但见三支火箭弩射来,船帆顿成火海。正当万分危急时,下游突然撞出数条艨艟战舰,旗号竟是“靖海侯”!

当先船头立着个老将,白发萧然却目光如电:“曹太监好大威风,要烧老夫的贵客?”曹少钦顿时矮了半截:“侯爷说笑…不知是您的人…”老将弯弓搭箭,一箭射落曹太监冠缨:“滚!”

这靖海侯原是永乐朝名将,手握水师重兵。早年受建文恩典,暗中一直寻访故主血脉。见玉玺痛哭失声:“老臣等得苦也!”遂整军护送入京。

入得京城,方知局势诡谲:纪纲早控九门兵马,以清君侧为名围了皇城!宣德帝被困奉天殿,羽林军血战三日。玉真子率义士夜闯纪府,却中伏被擒——原来有内奸泄密!

靖海侯欲强攻,柳生谏道:“纪贼必防着侯爷。小子有一计…”当夜,瑶卿乔装成歌女混入纪府宴席。纪纲正宴请群奸,酒酣耳热时,瑶卿忽抽娥眉刺疾刺!纪纲老奸巨猾,偏身躲过,瑶卿失手被擒。

柳生在外见得信号,急令莫惊雷率死士炸开西水门。靖海侯水师突入城内,与锦衣卫巷战。柳生自领一队直扑诏狱,救出玉真子等义士。混战中找到瑶卿时,她正被缚在高台,纪纲持刀欲斩!

柳生弯弓射落钢刀,纪纲冷笑:“书生也敢动兵戈?”话音未落,柳生突从袖中甩出朱红葫芦——原是玉真子早先给的迷烟弹!白雾弥漫间,柳生救下瑶卿,纪纲却被莫惊雷一刀断臂!

老贼困兽犹斗,竟开启密道逃往皇城。众人追至金水桥,却见纪纲劫持了小太子!宣德帝怒喝:“卿本国之柱石,何至如此?”纪纲狞笑:“朱家欠我的!”原来他本是建文心腹,当年开城降燕,实因建文疑他功高……

正对峙时,瑶卿忽抚琴高歌。琴声激越处,纪纲恍见建文帝魂灵立于云端,手一软被玉真子拂尘击倒。禁军一拥而上,奸党尽数成擒。

三日后大朝会,宣德帝示血书诏书于百官,泣道:“靖难之变,骨肉相残,朕心实痛!”下诏为建文旧臣平反,诛纪纲九族。封柳彦为翰林学士,瑶卿为郡主,余者各有封赏。

柳生却辞官不受,携瑶卿归隐钟山。宣德帝亲书“忠义双全”匾额赐之。后人常见一对璧人泛舟秦淮,男子吹箫,女子抚琴,琴箫和鸣处,烟水俱澄澈。

有诗赞曰:

金陵王气未全收,化作清辉照玉楼。

一局残棋消劫火,五湖烟水洗吴钩。

血书已证山河誓,鸾镜终谐凤侣俦。

莫道书生无胆气,丹心犹可辟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