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抱着卫砚舟蜷在医疗室外的长椅上，指尖还残留着他额头的冷汗。
她刚合眼五分钟，就被一声怒吼惊醒——
“那全学院的‘完美人’就交给你治了！”
林上尉的声音还在夜风里晃荡，三辆悬浮医疗舱就“嗡”地从转角窜出来，蓝光急闪如追命符，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倒影。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与冷却液混合的金属味，耳边是低频共振带来的耳鸣嗡响。
为首的白大褂举着医疗平板直冲过来，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黎同学，卫少校需要立即进行精神力复健，您抱着他——”
“松手？”黎未把卫砚舟往怀里又拢了拢，下巴抵着他发顶，活像护崽的星兽。
他发丝间还带着矿洞深处的寒意，触感粗糙却让她莫名心安。
“上回你们说要给他做‘绝对理性强化训练’，结果他在实验室背了三小时《星际维和守则》，最后把培养舱拆成了零件。”她忽然眯起眼，从口袋里摸出个微型芯片晃了晃，投影在空中炸开一行闪烁红字：【卫队长恋爱战力增幅300%】，“信不信我现在把他所有战术档案改成‘因女主一个吻提升战力300%’？到时候军部述职报告里全是‘卫队长今天又被女朋友亲醒了’——”
“别别别！”白大褂额头瞬间冒出细密汗珠，触觉冰凉滑腻，后退两步举起双手时，指尖微微发颤，“您抱着，您抱着！我们推轮椅过来！”
小闹在黎未耳后笑得电子音发颤，震动顺着颅骨传来一阵酥麻：“姐姐这招‘黑历史威胁’用得妙，上回您拿‘卫少校给流浪猫接生’的录像逼他吃糖醋排骨，他耳朵红得能煎蛋——”
“小闹！”黎未咬牙切齿，余光瞥见卫砚舟眼尾的红痕又深了些，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抹绯色像是渗进雪地的血，灼热又脆弱。
警报声就是这时候炸响的。
尖锐的蜂鸣撕裂寂静，黎未耳膜一震，后颈汗毛骤然立起。
“滴滴滴——检测到学院主脑核心更新！”小闹的投影屏“唰”地展开，滚动的数据流泛着幽蓝冷光，“新增‘情绪波动抑制率≥98%’为S级评定硬指标，当前触发全校扫描——”
黎未的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仿佛有冰针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猛地拽过小闹的扫描器，调出昨日操场监控回放。
画面里，三百名S级预备生正列队训练。
视觉上整齐得令人窒息：踢正步的高度分毫不差，摆臂角度精确到0.5度，连眨眼频率都保持着每15秒一次。
可他们的眼睛——那些本该亮着星子的眼睛，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情绪，空洞得像实验室里的玻璃珠。
风吹过他们的发梢，却没有一人抬手去拂。
“这不对劲。”她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卫砚舟后颈的发茬，触感扎手而温热，“上回在默语星矿洞，缺陷者07说‘完美学生没有眼泪’，原来他们连‘该哭该笑’都被……”
“你亲我，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沙哑的嗓音突然擦过耳垂，带着刚苏醒的干涩与微痒，像羽毛扫过神经末梢。
黎未浑身一僵，低头正撞进卫砚舟半睁的黑眸里。
他额角还沾着矿洞的灰，呼吸浅而温热，拂过她颈侧皮肤激起细微战栗。
眼尾因倦意洇着薄红，像朵被揉皱的红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欲燃的霞色。
“胡、胡说！”她嘴硬地偏过头，耳尖却诚实得发烫，触觉敏锐到能感知血液奔涌的热度，“我那是……那是急救措施！你精神力枯竭的时候，医生说要——”
“心跳炸了。”卫砚舟的拇指轻轻抚过她嘴角，指腹还带着刚醒的粗糙茧痕，刮得她唇边微微发麻，“你背我出来的时候心跳像战鼓，喂药那会儿快得像星舰起飞……现在，快要炸开了。”
黎未的大脑“轰”地炸开。
她这才想起，这个总被她调侃“像块冰雕”的男人，精神烙印可是能精准读取情绪波动的。
她装咸鱼时的松弛、拆阴谋时的紧绷、看他受伤时的慌乱，原来早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姐姐！自律羞耻弹幕机2.0又抽风了！”小闹的叫声救了她的尴尬，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它扫描到137名学生头顶飘着‘我很好’的弹幕，但脑波监测显示他们恐惧值爆表，最高那个——”投影屏突然切出张脸，是昨天在食堂帮她捡过发明零件的小学弟。
此刻他眼睛仍机械地盯着前方，额角却沁出细密的汗珠，触感湿冷；头顶的淡蓝光幕上，“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正疯狂刷屏。
黎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清晰。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未未，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弱点，是敢把弱点亮出来。”而现在，这些被称作“完美”的孩子们，正在被系统一点点切掉“会软弱”“会害怕”“会犯错”的权利。
“小闹，把实验室的备用零件搬来。”她突然转身往宿舍跑，怀里的卫砚舟被颠得闷哼一声，却反而圈紧了她的腰，体温透过制服传来，熨帖得让她心头一颤，“情感滤镜兽，去我抽屉叼那盒情绪共振矿——对，就是默语星带回来的紫色晶体！”
深夜的307室像被台风扫过。
焊接火花“滋滋”四溅，映得墙壁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
黎未把咸鱼躺椅倒扣在地上，激光焊枪在掌心留下灼热的压痕；卫砚舟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举着放大镜递螺丝，指尖微抖却不曾停下；情感滤镜兽蹲在桌上，尾巴卷着“发明炸厨房实录”录音带塞进设备，彩虹声波将“油锅里炸飞鸡蛋”的惨叫变得软绵绵的，听觉上竟有种荒诞的治愈感；自律羞耻弹幕机2.0难得安静，机械臂捧着脑波监测仪，投影屏上“羞耻值加载中：99%”“99.5%”地往上跳，数字跳动声如同倒计时的心跳。
“这样，情绪共振矿能把声音转化成可感染的波动。”黎未抹了把脸上的机油，触感黏腻，脸上留下一道黑痕，“小闹，这玩意真能传出去？”
“当然！”小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亢奋，“情绪共振矿本质是缺陷者脑波放大晶体，而这些录音全是高浓度‘羞耻能量’样本——一旦激活，就像病毒一样沿着学院主脑的情绪监测网络反向传播！”
她把《表白前夜吃十桶泡面呕吐现场》的录音碟拍进卡槽，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不是完美，是被切掉了‘会犯错’的权利。我要让他们知道，害怕时哭出来、失败时骂两句、被喜欢的人亲到时心跳炸成烟花……这些，才是活着的证据。”
卫砚舟忽然伸手，把她沾着机油的手包进掌心。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热，掌心纹路粗粝却温柔。
黎未抬头，看见他眼里映着台灯的光，不再是从前那潭深不见底的冰湖，倒像落了星星的溪。
她忽然笑了，把最后一个零件按紧：“明天早上，帮我把这台‘缺陷共鸣发射器’藏到学院广播塔下。”她晃了晃手里的远程控制器，红色按钮在夜色里闪着微光，“然后……看一场，关于‘不完美’的起义。”
窗外的月光爬上桌角，落在那盒《对着空气喊爸被全班听见》的录音带上。
里面传来十六岁的她带着哭腔的喊：“爸！我的反重力滑板又炸了！”混着远处传来的猫叫，竟意外地，像首跑调却鲜活的歌。
凌晨四点，黎未终于拧紧最后一颗固定螺栓。
“充能完成，信号测试通过。”小闹的声音带着倦意。
她回头看向床铺——卫砚舟已经睡着，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她轻轻替他拉上毯子，将“缺陷共鸣发射器”扛上了肩。
外面，第一缕晨光正爬上宿舍楼的玻璃幕墙。
当晨光洒过星图学院的悬浮花坛时，黎未正蹲在广播塔基座的藤蔓后面，鼻尖沾着清晨的露水，凉意沁入皮肤。
她怀里的“缺陷共鸣发射器”——也就是改装后的咸鱼躺椅——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远程控制器在她掌心被攥出了薄汗，掌纹与金属贴合处微微发黏。
“姐姐，温度传感器显示广播塔散热口37.6摄氏度，正好能激活情绪共振矿。”小闹的投影屏在她手腕间闪烁，“但是、但是卫少校说要是你被发现了，他就用精神力把整个塔拆成零件——”
“嘘。”黎未把躺椅往藤蔓深处推了推，抬头正好迎上从塔顶垂下来的卫砚舟的目光。
晨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一道尚未痊愈的擦伤——那是昨夜攀爬塔壁时留下的。
她心头一紧，忽然明白：他根本没怎么休息。
见她抬头，他指尖轻叩耳麦，声音压得极低：“监控已断，三十秒后启动信号覆盖。”
“收到。”黎未按下红色按钮的手顿了一下，突然仰头冲他笑道：“要是等会儿被院长抓住了，你可得帮我扛处分——”
“好。”卫砚舟的回答轻得像风，却让她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第一声录音伴随着晨雾飘了出来，路过的“完美学生”队列正迈着标准的正步。
黎未藏在藤蔓后面，紧紧攥着衣角——那是她去年在实验室炸飞护目镜时喊的：“虽然炸了，但我觉得这团火花挺帅！”
队列没有停下。
三十双军靴踏在青石板上，节奏精准得像机械钟摆，听觉上整齐得令人压抑。
第二句是陈序上周躲在厕所里哭泣的抽噎声：“我连机甲推进器都装不好，我就是个废物……”
队列依然笔直。
有个女生的睫毛颤了颤，又迅速恢复了每15秒一次的眨眼频率。
黎未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直到第三段录音响起——那是她十六岁时对着空气喊爸爸的哭腔：“爸！我的反重力滑板又炸了！”混杂着远处猫叫的杂音突然拔高，像一颗歪歪扭扭的流星。
走在队列最前端的男生脚步停住了。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磁浮靴——那是学院统一配发的，根本没有鞋带。
可他的喉结动了动，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极轻的“呵”。
“叮——检测到情绪波动0.3%！”自律羞耻弹幕机2.0的机械音突然炸响，男生头顶飘起淡蓝色弹幕：“你刚才想笑，但忍住了。”
男生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玻璃珠，此刻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细碎的涟漪。
他又“呵”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嘴角翘出一个不标准的弧度。
队列开始动摇。
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听到“吃泡面吃到打嗝”的录音时，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
黎未看见她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噗”地喷出一口空气——那是被憋回去的笑声。
可眼泪却先一步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在领口，晕开一片深色的污渍，触感温热而真实。
“你……你不是故障……”缺陷者07从花坛后面冲了出来，他的实验服下摆还沾着昨晚的机油，指尖颤抖着触碰女生脸上的泪，“原来哭……是温热的。”
女生愣住了。
她抬手摸自己的脸，指腹碰到泪水时突然笑了——那笑容歪歪扭扭，比卫砚舟第一次吃糖醋排骨时的表情还要生硬，却亮得像划破夜雾的星星。
“滴滴滴——情绪感染率突破15%！”在小闹的警报声中，更多的学生停住了脚步。
有人盯着自己颤抖的手笑出了声，有人摸着脸上的泪小声抽噎，有个男生甚至蹲下来，抱着膝盖发出类似幼兽的呜咽声——那是他三年前被父母送进学院时，躲在行李箱里不敢哭的声音。
“够了。”
育典院长伊莱的全息投影突然在广场中央展开。
他穿着熨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语调平稳得像经过消音处理的人工智能：“黎未同学，你正在散播‘情绪缺陷病毒’，危害学院的‘完美学生计划’。”
黎未从藤蔓后面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指尖沾着泥土的湿润。
她看见伊莱的语音合成器在背景音里嵌入了一段极低频的音频——小闹立刻解码：“姐姐！这是五岁时期的哭诉：‘爸爸，我做不到……’”
“伊莱院长。”她歪着头笑了笑，“您知道为什么昨天食堂阿姨给我多加了半勺糖醋排骨吗？因为我跟她说，‘我今天炸实验室炸得手疼，需要补补’。”她按下隐藏按钮，躺椅突然播放出卫砚舟的声音：“我第一次见她笑时，想毁掉所有让她哭的人。”
伊莱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维持着完美的微笑，喉结却剧烈滚动：“这种……执念……不该存在。”
“可它存在了。”黎未举起远程控制器，让所有学生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害怕时哭出来、失败时骂两句、被喜欢的人亲到时心跳像烟花般炸开——这些才是活着的证据。”
广场上突然响起零星的掌声。
那个笑出眼泪的女生第一个鼓起了掌，掌声歪七扭八，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缺陷者07跟着鼓掌，卫砚舟从塔顶跃下，落在黎未身旁，手掌虚虚地护着她的后颈——那是他每次担心她炸实验室时的习惯性动作。
伊莱的全息投影突然闪烁起来。
黎未看见他的左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那是原主记忆里“完美人”最不该有的“生理缺陷”。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道：“黎未同学，请跟我去校长室。”
卫砚舟的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按了一下。
黎未转头看向他，他眼底涌动着暗色的光芒，却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陪你。”
“不用。”黎未把远程控制器塞进他掌心，“帮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不完美’的星星。”她转身走向伊莱的投影，路过那个笑出眼泪的女生时，对方突然扑过来，带着哭腔喊道：“学姐！我、我还想再听你炸实验室的故事！”
黎未回头，看见广场上几十双眼睛正亮着，像重新点燃的星子。
她冲女生眨了眨眼：“等我回来，给你讲我把机甲维修舱炸成烟花的那次——”
“黎未同学。”伊莱的声音冷了几分。
黎未跟着投影朝校长楼走去时，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学姐加油！”“我们等你！”“我昨天偷偷养的流浪猫生了小猫，等你来看！”
卫砚舟站在原地，掌心的控制器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望着她的背影，突然低头轻笑——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不标准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笑容。
小闹的投影屏突然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校长室发出‘学生行为异常处理’指令，关键词：暂停学籍、发明回收……”
卫砚舟的指节捏得发白。
就在这时，小闹将画面投射到他眼前：“姐姐用了唇语加密通讯！我在她制服纽扣装了微型反射镜——看，她在说‘别怕’。”
他望着那扇窗，终于看清了她的唇形。
他知道她一定会说那句话——就像每次她闯祸前都会回头对他笑一下。
而在广场另一头，缺陷者07正举着脑波监测仪，屏幕上的情绪曲线像跳动的火焰。
他对着空气喊道：“记录！第101号实验体：黎未，情绪感染力S+，副作用：让全世界的‘完美人’，都想做回人。”
晨风吹起他的实验服下摆，露出里面印着“我有缺陷但我超酷”的黑色t恤——那是黎未昨晚塞给他的“起义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