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水木大学藏书阁内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解决了孙老蔫孙子虎子的工作问题,了却一桩心事后,林墨再次将精力投入到了梁先生发起的“四九城古建风貌留存计划”中。
有了林墨编写的那本详尽教程作为指引,又有了李、王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负责基础构件和泥瓦部分的把关,项目组的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低年级的学生们不再是盲目摸索,而是有了清晰的阶梯可以攀登。刨削声、打磨声、测量时的低语声,以及两位老师傅中气十足的指点声,交织成一曲富有生气的劳作乐章。
“这边,檐角的‘老角梁’和‘仔角梁’关系要搞清楚,仔角梁得从这里伸出,角度不能错,不然翼角就飞不起来!”李师傅拿着一个学生做了一半的角梁构件,对照着林墨教程上的分解图,声音洪亮地讲解着。
旁边一个学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总感觉这里别扭,原来是仔角梁的伸出点搞错了!”
另一边,王师傅正带着几个学生处理一座微缩牌楼的砖石基座。“这须弥座的束腰,每一层收分都有讲究,不是随便削掉一点就成的。用林工教程里说的这个带刻度的卡板,一层层量着来,保准又准又快!”
学生们依言操作,果然做出的基座规整了许多,不由得对那本教程和林墨更加信服。
林墨的身影穿梭其间,他不再需要事必躬亲地示范每一个基础步骤,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整体进度的把控、复杂节点的技术攻关,以及对成品神韵的最终校准上。
他走到一座即将完工的“微缩东直门”模型前,凝神审视。城门楼子大气磅礴,箭窗、斗拱、瓦作一丝不苟,但林墨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整体法度严谨,形制无误,”林墨指着城楼屋脊的吻兽,。
“但感觉少了几分烟火气。你们看,这正脊两端的吻兽,姿态可以再张扬一些,想象它历经风雨,守望城郭的沧桑。还有这墙砖的质感,可以用不同目数的砂纸交错打磨,做出些微妙的凹凸和风化痕迹,让它‘活’起来。”
负责这个模型的学生和协助的李师傅都凑过来仔细观看,若有所思。
李师傅拍了下脑袋:“嘿!是这么个理儿!光有骨架,没有魂儿!小林工这一点拨,味道立马就不一样了!咱们以前干活,光想着怎么做得‘像’,没想过怎么做得‘活’。”
林墨微微一笑:“古建之美,不仅在形,更在神。我们留存的不只是建筑,更是它所承载的那段岁月和生命痕迹。”
在他的统筹和点拨下,一座座凝聚着集体智慧的微缩城门、牌楼、亭阁被不断制作出来,精度和神韵都远超最初的学生作品。
梁先生偶尔前来视察,看着工作台上日益增多的精美模型,眼中满是欣慰,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他知道,这座记忆中的“纸上古城”,正在这群年轻人的手中,一点点变得清晰、立体,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藏书阁的项目稳步推进,林墨自身的修行也未曾停歇。近半年的潜心钻研与高强度实践大木作与京造家具的各类“明面”上的技艺、法式、讲究,他已基本掌握纯熟,甚至在某些方面,凭借其超越常人的掌控力和【虚实建造场】的推演能力,达到了令老师傅们都惊叹的境地。
通往八级工的道路上,关于“京造”和大木作的基石,他已垒砌得足够坚实。
这一日,秋阳透过高窗,在布满划痕的工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墨仔细擦拭干净台面,将最后几件京作工具归置妥当,然后走向藏书阁另一侧那排更为古旧、专门收藏江南地区营造与家具典籍的书架。
他的目光落在几本纸页泛黄、以工笔细描见长的图册上——《苏作家具图释》、《长物志注》、《园冶》……他小心地将其取出,捧至台前。
“哦?开始看苏作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林墨抬头,见梁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正含笑看着他。
“先生,”林墨起身,“京造之法,学生自觉已窥得门径,不敢懈怠,想试着涉猎苏作,博采众长。”
梁先生赞许地点点头:“善。京造如北地壮士,格局宏大,法度森严;苏作则似江南仕女,秀巧灵动,韵味悠长。你能意识到需转益多师,甚好。”他走到台边,随手翻开那本《苏作家具图释》,指着一件明式夹头榫平头案的精绘图样。
“你看这案子的牙板,线条为何要做成这般柔和的‘壶门’曲线?这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梁先生引导着。
林墨凝神观察,沉吟道:“学生以为,此曲线一来可破直线之呆板,显其灵动;二来,这弧形过渡,或许能更好地分散自上而下的压力,于细微处见力学考量?”
“不错!”梁先生眼中闪过激赏,“一眼便看到了‘美’与‘用’的结合。苏作之妙,常在方寸之间。其用料惜木如金,却通过极致的线条变化、精巧的榫卯结构和恰到好处的装饰,营造出‘空灵’、‘简远’的意境。”
“你既有京造打下的坚实基础,再学苏作,当能更深刻地体会其中‘以线驭形,以简驭繁’的精髓。”
他顿了顿,提点道:“初学可先从经典的明式椅、案入手,重点体会其‘侧脚收分’带来的稳定感,‘步步高’赶枨的寓意与结构作用,以及各种券口、牙子、矮老的搭配韵味。”
“尤其注意其线脚的运用——‘洼儿’、‘委角’、‘打洼’……这些细微的线形变化,正是苏作家具气韵生动的关键所在。”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林墨郑重道。梁先生的话,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窗外是与京造雄浑壮阔截然不同的婉约风景。
送走梁先生,林墨重新坐回工作台前,那本《苏作家具图释》的图样被迅速提取、解析。
他不再急于动手制作,而是先反复临摹、推敲那些流畅的线条,拆解那些看似简洁却内含玄机的榫卯。
“原来如此,这‘瓜棱腿’的每一道棱线,都需随形顺势,不可僵硬……”
“这‘罗锅枨’上敛下舒的弧度,竟暗合人体倚靠时的舒适曲线,妙极!”
“同样是夹头榫,苏作的透榫更长更薄,更显秀气,对榫卯配合精度要求也更高……”
他在工坊中虚拟出合适的木料,尝试制作第一个苏作明式灯挂椅。当虚拟的刻刀按照苏作的线条要求游走时,他明显感觉到了与驾驭京作直线方角时不同的力道控制和手腕运劲方式。那是一种更需柔和内敛、于细微处见精神的劲道。
现实中,他的手指也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划动,体会着那种流畅转合的韵律。窗外秋叶飘零,藏书阁内,林墨已然沉浸入了江南苏作的秀雅世界,开始了他在木工技艺上新一轮的跋涉与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