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手指微微颤动,血珠从指尖渗出,滴落在掌心那枚残破玉简上。裂痕如蛛网蔓延的符文表面泛起一丝微光,随即被焦土的气息吞没。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调整坐姿,只是将残符贴得更紧了些,仿佛怕它被风卷走。
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钝痛,像是有无数细线在拉扯他的念头。他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不是为了回溯时间,而是要改写符的“语言”。天地不容此道,那就换一种说法。不是逆流而上,也不是潜入低谷,而是……绕行。
他闭目,以灵根感知大地脉动,借万灵拂尘轻扫身前地面,一道清辉划过,激起些许尘烟。这动作虽小,却让他心头一震。刚才那一扫,并非随意为之,而是下意识地模仿了太极轮转的轨迹。他忽然明白,符不在笔,在势。
指尖再次抬起,在虚空中缓缓勾画。这一回,他不再追求闭环的完整形态,而是将原本对称的结构拆解,让第三笔不再是收束,而是转折——如同溪流遇石,不争高下,只求顺势分流。每画一笔,眉心血纹便灼烧一次,记忆也随之剥落一层。他忘了拂尘是谁所赠,忘了第一次见老子时说了什么,甚至连“通天箓”三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还记得符的本质:它是大道的言语,不是命令,是倾听。
当第五笔落下时,残符突然微微震动。那是一种极细微的共鸣,仿佛沉睡的种子被唤醒了一瞬。玄阳呼吸一顿,右手迅速压住玉简,左手并指如刀,割破手腕,鲜血顺着指缝流入符隙。血光与残存符意交融,形成一道短暂稳定的光弧,环绕玉简旋转三周后隐入其中。
就在这一刻,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不是风停,也不是灵气冻结,而是某种更为根本的东西变了。玄阳察觉不对,立刻收回神念,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已被某种无形之力拖住。眼前景象开始扭曲——他看见自己站在混沌灵根之下,亲手焚毁了第一张符;又见万灵拂尘断裂,化作灰烬飘散;再一瞬,他竟跪在焦土之上,用血书写着“从此不修符道”四字。
幻象接连不断,每一个都精准刺向他存在的根基。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神志为之一清。这不是识海自发崩解,是外力入侵。有人在试图抹除他对符的理解。
玄阳双目紧闭,太极之意自丹田升起,如水般漫过经脉,封住六感。他不再去看那些画面,也不去听耳边若有若无的低语,只将最后一丝神念锚定在掌心残符之上。那里,重构后的符形尚未完全稳定,一旦中断,前功尽弃。
“顺潮……非逆……”他低声重复,声音干涩如砂石摩擦。
这句话已不再是口诀,而是一道防线。每当幻象逼近,他就默念一遍,如同敲钟驱邪。可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下一刻,所有幻象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在这片黑中,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深处。
“你画的不是符。”
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
“你在编织秩序。”
玄阳未答,也不敢答。他知道这是谁——那个藏于混沌之外的存在,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时刻。
“你以为你在顺应时间潮汐?”那声音继续响起,“可你不知道,潮汐本身就是枷锁。你越顺,越牢。”
玄阳手指微动,想要反驳,却发现连思维都被压制。他想说,符道本就是梳理混乱,而非制造混乱。可话未出口,就被一股力量碾碎在识海之中。
“你不该存在。”那声音低了下来,像风穿过裂谷,“所有试图定义规则的生命,都是错误。”
玄阳猛然睁眼,眼中已无清明,只有挣扎。他不能开口,不能动弹,甚至连呼吸都被压迫得近乎停滞。但他还有一件事能做。
他将残符贴上眉心,引动通天箓残存之力,以自身灵根为盾,硬生生撑起一道屏障。这不是防御法术,也不是符阵结界,而是最原始的对抗——用存在回应否定。
刹那间,眉心血纹爆发出一道刺目光芒。那光芒并不持久,只闪了一瞬,便黯淡下去。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重构后的符文核心已被烙印进玉简深处,牢牢封存。
外面的世界静得可怕。
草不动,尘不扬,连远处血海的波动都仿佛停止了。玄阳的身体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倾倒。他的手仍紧紧攥着玉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额头抵在焦土上,发丝垂落,沾满灰尘。
那股压迫感并未退去,反而更加沉重。它不再攻击,只是压着,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宣告着主宰权。
玄阳已经说不出话,也无法思考完整的句子。他只知道一件事:符种还在。
哪怕只剩一线火苗,也没熄。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玉简往怀里塞了塞,手臂垂下,搭在身侧。嘴角有血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
远处天际,云层低垂,颜色灰暗得如同凝固的铁锈。风依旧没有回来。
玄阳的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脱某种束缚。他的眼睛半睁着,视线早已涣散,却仍死死盯着前方某处虚空。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可他像是看到了什么。
一只乌鸦从天边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异常清晰。
它飞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经过玄阳身边时,忽然歪了一下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继续向前飞去。
玄阳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指尖轻轻抠进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