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那扇厚重的乌木门,将身后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龙涎香与金石药气隔绝开来,姜成钰猛地深吸了一口外面微凉而“干净”的空气。然而,胸口的憋闷与那股熊熊燃烧的邪火,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脱离了那压抑的环境,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愈发猛烈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脸上那层精心伪装的谦恭与温顺,在转身的瞬间便已彻底剥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狰狞阴鸷。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丝与几乎要溢出来的戾气,连带着他周身方圆的空气,都仿佛骤然降温,变得冰冷而充满危险。
他没有片刻的迟疑与停留,几乎是脚下生风,用一种近乎逃离又带着决绝杀意的速度,快步朝着东宫的方向疾行而去。身上那件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月白锦袍,被疾走的步伐带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玉带也随之急促晃动,撞击出清脆却杂乱的声响,再也衬不出半分往日刻意营造的温润如玉气质,只剩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急不可耐的焦躁与……浓烈如实质的杀意!
东宫,书房。
烛台上的火焰被精心挑亮,将室内照得一片通明,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几名心腹幕僚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或坐立不安,或垂首沉思,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重与忧虑。听到门外传来的、那不同于往日的、急促而带着火气的脚步声,众人皆是一凛,迅速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随即齐齐起身,垂首恭立。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大力推开,姜成钰裹挟着一身冰冷的夜风与压抑不住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殿下。”众人齐声行礼,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
“免礼!”姜成钰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主位前,猛地将身上那件碍事的月白锦袍扯下,如同丢弃什么脏东西一般,狠狠摔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椅背上,随即重重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笔墨纸砚都为之跳动。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幕僚,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说!查到了什么?!”
一名身着青色长衫、面容瘦削的幕僚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殿下,属下已经查清了,今日午时,李沐白又以‘贪渎’或‘怠政’之名,罢黜了三名官员。”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双手递了上去,继续说道:“这三位大人,皆是殿下当年暗中提拔起来的人,平日里虽不张扬,却也能在部中为殿下传递些消息。”
姜成钰接过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手指猛地攥紧,纸条瞬间被揉成了一团。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一个李沐白!他这是摆明了要断我的左膀右臂!”
“更让人心惊的是,”另一名留着山羊胡的幕僚接口道,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李沐白罢黜了这三位大人后,立刻擢升了三人填补空缺。属下查了,这新擢升上来的三人,竟全是退隐多年的前太傅穆清风和前丞相斳文渊的门生故旧!”
“穆清风?斳文渊?”姜成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怎么会是他们?”
前太傅穆清风,八年前就因身体不适,主动请辞,归隐山林,这些年一直杳无音讯,几乎被朝野上下遗忘,他长孙穆云璋也是近几年才升起来的,也只是礼部官员;而前丞相斳文渊,早在八年前流放路上便已病逝,如今坟头的草都有半人高了。这两个人,一个隐退,一个已故,怎么会突然与李沐白扯上关系?
“属下也觉得蹊跷。”山羊胡幕僚说道,“穆太傅归隐后无音讯,从未与朝中官员有过往来;斳丞相因徇私案,他的门生故旧也大多被排挤,有的辞官归隐,有的被贬到了偏远之地,怎么会突然被李沐白一并提拔起来?”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姜成钰沉声道,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李沐白向来行事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他突然提拔这两个人的门生,要么是早就暗中联络好了,要么就是……这两人背后还有隐藏的势力,而李沐白只是在借他们的名头招揽人心。”
“殿下明察。”瘦削幕僚点头道,“如今六部之中,吏部、户部、兵部,礼部已尽在李沐白掌握之中,礼部尚书穆云璋更是对他言听计从;刑部和工部的官员则摇摆不定,既不敢得罪李沐白,也不敢公然依附,如今正观望局势。”
“观望?”姜成钰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等他们观望清楚了,这大黎的江山早就换了主人!”
他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玉镇纸被震得高高跳起,“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够了!”姜成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这是要赶尽杀绝!不仅要夺我的权,还要断我的后路!穆清风,斳文渊这两个老东西,一个隐退多年,一个已经成了坟,他却还要借他们的名头来打压我,真是欺人太甚!”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给我细查!查穆清风和斳文渊的门生故旧,查他们这些年的行踪,查他们与李沐白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属下这就去办。”瘦削幕僚连忙应道,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姜成钰叫住了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几名幕僚,语气沉重地说道,“不能再等了!李沐白的势力扩张得太快,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他一个个铲除!”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去联系‘影煞’,让他们出手,目标——李沐白!务必……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影煞”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组织,行事诡秘,出手狠辣,从未失手过,只是要价极高,且轻易不接朝廷官员的单子。姜成钰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与他们搭上了线。
几名幕僚闻言,皆是脸色一变,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殿下,万万不可啊!”山羊胡幕僚连忙上前一步,劝阻道,“李沐白身边护卫森严,他的府邸内外,不仅有数千名精锐亲兵驻守,还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暗中保护,想要接近他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急切:“更何况,李沐白与镇国大将军谢翎过往甚密!谢翎手握重兵,驻守京畿,麾下的‘谢家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极强。若是李沐白出了意外,谢翎必定会彻查到底,到时候一旦查到殿下头上,后果不堪设想啊!此举实在太险了!”
谢翎?
姜成钰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冷笑一声:“谢翎?他可是要一心为他谢家正名。他不过是与李沐白互相利用罢了,怎会真心为他卖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这些年,谢翎一直想为谢家正名,想要拿回军权。他与李沐白结交,不过是为自己利益罢了,能给他提供重新崛起的机会,两人之间不过是利益勾结罢了”,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几名幕僚:“你们不必多言,此事我意已决!立刻去联系‘影煞’,告诉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李沐白的项上人头!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几名幕僚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得齐齐躬身道:“属下遵令。”
待幕僚们纷纷退去,书房内只剩下姜成钰一人。他缓缓走到破碎的玉镇纸旁,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看着手中的碎片,碎片里映出他狰狞的面容,眼中满是杀意与不甘。
李沐白,你欺人太甚!
你不仅揽走了我的皇权,让我沦为傀儡,还要抢走我的面子,让我颜面扫地!你以为你权倾朝野,就能为所欲为吗?你以为有谢翎相助,就能高枕无忧吗?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从云端跌落,让你尝尽万劫不复的滋味!
姜成钰紧紧攥着手中的碎片,指甲被碎片划破,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复仇的火焰。
夜色渐深,东宫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映着他孤绝而阴鸷的身影,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玉石俱焚。而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也因为这一个决绝的决定,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整个大黎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