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保密研究所内。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散热的独特气味。
关子元和张昭朝像两尊凝固的雕像，眼睛死死锁在屏幕上最终跳出的那行绿色数据上。
“派……这个最终指标……是不是不但达标，还他妈超额了？”
“好像是……而且超了不少……”
“牛逼……”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布满血丝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张昭朝伸手掐了掐关子元的脸颊，关子元也下意识地回掐过去。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他们……真的做完了。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没有激动的击掌。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褪去后，裸露出的是一片空茫的平静，以及深入骨髓的如释重负。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角落里那个蜷缩在办公椅上，抱着膝盖睡得正沉的少女——刘懿曦。
真是……多亏了她。
这女孩简直就是他们这个临时团队的“最终兵器”，拥有着近乎神级的代码能力和数学直觉。
在她不讲道理的强大能力加持下，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技术壁垒被一一攻破，项目进度像坐上了火箭。
“今天……几号了，睡睡？”
“20号。”
20号了。
关子元的心猛地一抽。
整整一周，他被完全隔绝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研究所里。
一周没有听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一周不知道她的消息。
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散乱的几张草稿纸。
有几张的边角，密密麻麻、无意识地写满了同一句话。
“我想你了”。
还有几张，则记录着一些只想对她一个人说的体己话。
在那些被疲惫和难题折磨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深夜里，只有通过笔尖留下这些痕迹，他才能汲取到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信写好了，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现在，任务终于完成，归心似箭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我们……可以走了吗？”
“别急，还得等甲方最后验收，完成部署。估计……最快也得明天早上了。”
张昭朝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谢谢你……师兄。”
关子元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向张昭朝，这次没有用外号，而是郑重地称呼。
“还有懿曦。这几天……真的，多亏你们了。”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馊了，连续的高强度工作，洗澡都成了奢侈。
张昭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客气啥，等开学记得请我俩去仿膳搓一顿就行！那个什么‘乌龙吐珠’，我馋好久了，一直想尝尝咸淡！”
“必须的！你想吃‘霸王龙吐珠’我都想办法！”
“霸王龙就算了，那玩意儿吃了估计得进去。”
张昭朝摆摆手，“行了，别废话了，快去洗个澡，好好歇会儿！你明天不是还要漂漂亮亮地去见你的‘小女友’吗？”
关子元用力点头。
他绝不能用这副一身汗臭的样子去见他的姐姐。
他想象着冲上去拥抱她时，如果被她嫌弃地推开……
那场景他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公共浴室。
滚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掠过他极度疲惫的躯体，带来一阵阵恍惚感。
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甚至觉得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打精神，一遍又一遍，认认真真地搓洗着。
仿佛要将这一周所有的分离、疲惫与不安，都彻底冲洗干净。
姐姐……再等等我。
我马上就回来了。
——
G大，理学楼，院长办公室。
于学文院长对着电脑屏幕，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带着几分迟疑。
“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悦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
“于院长，您找我？”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掩不住底子的沙哑与疲惫。
风波发酵至今，已过去七天。
她明显清减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但她的头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衣着整洁得体，维持着为人师表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于院长没有寒暄，只是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悦依言坐下，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的黑色长裙。
背脊挺得笔直，神色沉静，仿佛已准备好迎接任何风暴。
“苏老师，你和关子元同学的事情，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对你个人的声誉，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我不在意，于院长。”苏悦的回答斩钉截铁，“外界的看法，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问心无愧。”
于院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苏老师，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可以不在意，但学院呢？
你是学院的一份子，这种……嗯，这种不太符合传统观念的关系被公开，并且以这种负面形式发酵。
这对理学院的整体形象和声誉，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
“我明白。”苏悦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如果我的存在会让学院蒙羞，我可以离开。”
于学文眉头微蹙：“什么？”
“于院长，我一直记得，当年是您和郑老师力排众议，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份知遇之恩，我从未敢忘。”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
“这些年来，我在科研上建树平平，或许让您失望了。但是……”
她微微停顿，深吸一口气：
“您也知道，我手头上那个面上项目，已经推进到中期。再给我一年时间，等项目顺利结题，所带来的成果和后续经费，应该足够偿还学院这些年在资源上对我的投入，也足够……让我‘赎身’了吧。”
她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退路。
当初，关子元因为即将异地而流露出的不安与难过，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她何尝不想日日陪伴在他身边？
他选择直博，五年时光太漫长，她不忍也不愿。
而这个面上项目，就是她的契机。
凭借它出的成果，她便能干干净净地离开，还清所有的人情债。
届时，小满也已长大成人，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可靠的伴侣。
一年后，等项目结束，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往首都，陪在他的身边。
或许找些零散工作，读着她的在职学位，安稳地陪他走过这五年。
于院长沉默着，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苏老师……你多虑了。你的能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当初让你进来，也是我看中了你的潜力，心甘情愿。”
他端起茶杯，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话锋微妙一转：
“苏老师，眼下的情况，你其实完全可以……选择远离这个漩涡中心。如果你觉得离开是更好的选择，我……自然不会拦着你。”
这话说得委婉，但其中的意味，苏悦听懂了。
学院不希望被她连累，她这个“麻烦”，如果能自己主动离开，是最好不过。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我明白了，于院长。我会主动申请异地办公，尽量减少在校内的露面，避免给学院带来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直到一年后，这个项目顺利结题。届时……我会提交辞呈，主动离开。
您看，这样的处理方式，足够保全学院的颜面了吗？”
“唉……”于院长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长叹，摘下眼镜，疲惫地闭上眼，用力揉着太阳穴。
苏悦秀眉微蹙，对于院长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感到不解。
“苏老师，”于院长重新戴上眼镜，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你恐怕……还是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