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岛城老城区,如同一条游鱼潜入幽深的水底。
窗外,高楼的轮廓逐渐被低矮、斑驳的旧式民居取代,喧嚣的现代都市被一种缓慢、陈旧,却又带着鲜活市井气息的节奏所替代。
车子最终在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窄巷口停下。
秦川、李广文和丁文辉三人下车,步行深入。
巷子两旁是裸露的电线、晾晒的衣物和偶尔传来的麻将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香与潮湿的霉味交织的复杂气息。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名为“大众”的茶馆。
它毫不起眼地嵌在巷子深处,仿佛与周围的民居融为一体。
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漆皮剥落殆尽,露出木材原始的纹理和深深浅浅的裂纹,门轴因常年磨损,推开时发出一种沉重而绵长的“吱呀”声,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门楣上,一块木质招牌斜挂着,红漆书写的“大众茶馆”四字已褪成暗褐色,笔划边缘模糊,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倔强。
丁文辉率先推门而入,一股复杂的气味瞬间将三人包裹——那是劣质茶叶经年累月冲泡形成的醇厚茶香、是老人身上淡淡的药油味、是木头家具受潮后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真实得让人瞬间脱离外面的世界。
茶馆内部光线晦暗,空间狭小逼仄。
几张布满油垢和划痕的八仙桌、长条凳随意摆放,桌腿下甚至垫着碎瓦片以保持平衡。
墙壁上挂着几幅模糊不清的山水画和字迹漫漶的书法,裱框的边角已翘起。墙角堆着杂物,破旧的竹壳热水瓶、积满灰尘的搪瓷缸、几把边缘磨损的蒲扇,一切都凝固在某个过去的时光里。
稀稀落落地坐着七八个茶客,多是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人,他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闲聊,或独自盯着面前的茶碗发呆,对秦川三人的闯入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便不再关注。
他们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茶馆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旧茶桌旁。
那里,独自坐着一位老者,戴着一副深色墨镜,将眼部完全遮蔽,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制盲杖静静靠在桌边。
他身形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节粗大,布满老茧。
老者,正是瞎子吴明。
丁文辉构建的情报网络中,负责老城区这块最难啃骨头的“十三太保”之一,也是当初在秦川宴请众人、许下“助其成为一方老大”的诺言时,第一个毫不犹豫站出来,选择全身心投入而非仅仅合作的人。
这份雪中送炭的信任,秦川一直铭记于心。
吴明虽目不能视,耳朵却微微动着,精准地捕捉着周围的声响。
在秦川三人走近到一定距离时,他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主动站起身,面向他们的方向,微微颔首:
“秦少,您脚步沉稳里带着杀气,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秦川快走两步,来到桌前,语气带着尊敬:
“吴爷,您耳朵还是这么厉害。打扰您清静了。”
吴明“看”向秦川身侧,歪了歪头:
“这位朋友的脚步落地很实,步伐间距恒定,是练家子,气息也稳,以前……不是在部队,就是在道上混出名堂的。面生得很。”
李广文心中暗惊,这老瞎子仅凭听觉和直觉,竟能判断到这种程度!他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恭敬道:
“吴爷慧眼……不,慧耳如炬。晚辈李广文,以前在益南跟着冯四爷混口饭吃,如今蒙秦少不弃,跟着他做事。”
“益南冯四爷……听说过,是条好汉,可惜了。”
吴明感慨了一句,随即摆摆手,“都别站着了,坐,坐下说话。”
他摸索着重新坐下,动作熟练得仿佛能看见。
茶馆老板,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默不作声地提来一个硕大的铝制茶壶和三个粗糙的陶瓷茶碗,放在桌上,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柜台后。
吴明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陋室粗茶,只有这种老茶客才喝的习惯的‘口粮茶’,几位将就一下,解解渴。”
秦川端起那粗糙的茶碗,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种原始的茶味。
他放下茶碗,不再绕圈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吴明模糊的墨镜后的轮廓:
“吴爷,今天来,是想跟您商量件大事。”
“秦少请讲,老瞎子洗耳恭听。”
吴明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我想,把疯虎张狂在老城区的所有业务和场子,连根拔起,全部接管过来。”
秦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然后,交给吴爷您来全权打理。”
吴明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墨镜下的眉头想必是皱紧了。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凝重:
“秦总,胃口不小啊。张狂在老城经营了十几年,根深蒂固。”
“他的产业,明面上是那几个夜总会、地下赌场,暗地里,地下钱庄、走私线路、还有向大小商户收取的‘平安费’……盘根错节,水很深,油水也足。动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知道水深。”
秦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但我有必须动他的理由,也有动他的名分。之前拳赛,他输给我六个亿,白纸黑字,道上的人都看着。”
“他现在当缩头乌龟躲起来,这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接管他的产业抵债,天经地义,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