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拂过洛水两岸,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也带来了麦田里日渐饱满的穗浪。去年冬日顶着严寒播下的冬麦,在渠老丈主持的水利工程和庄户们精心侍弄下,长势喜人,已然泛出淡淡的金黄。这是张家庄乃至整个联保同盟,在经历战火洗礼后,迎来的第一个丰收希望。
庄内庄外,弥漫着一种忙碌而踏实的气氛。护卫队的操练声、格物院的锤打声、屯垦点开荒的号子声,与田间农夫查看麦穗的喃喃自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生机勃勃的田园交响。
张远声行走在田埂上,手指拂过沉甸甸的麦穗,感受着那份扎实的触感,连日来因各方压力而略显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些。农为邦本,有了粮食,人心才能安定,一切发展才有根基。
“团练,看这长势,只要后面半个月天气晴好,亩产超过一石五斗绝无问题!”负责农事的老师傅跟在身旁,脸上笑开了花,“咱们用的新法子选种、堆肥,又通了水渠,这产量,比往年好了三成不止!”
“辛苦了。”张远声点头,“收割在即,要提前准备好场地、工具和人手。尤其要注意防火防盗,颗粒归仓。”
“您放心,都安排妥当了!联保各寨都指望着这批新麦呢!”
正说着,一骑快马从庄外疾驰而来,马蹄踏在夯实的土路上,扬起一道烟尘。马背上的骑士是胡瞎子手下的夜不收,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一份密封的竹筒递给迎上来的胡瞎子,低声道:“头儿,西安府……破了。”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声惊雷,在田埂上炸响。那老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张远声拂过麦穗的手也微微一顿。
胡瞎子迅速验看火漆,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独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递给张远声。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五日前,高迎祥掘地道炸塌西安西城永宁门段,官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心溃散。城破。巡抚练国事生死不明,官军或降或逃。高部正大肆劫掠,西安已成人间地狱。另,有零星溃兵提及,高迎祥似已得知曹莽部覆灭之事,其部将多有叫嚣欲‘踏平张家庄,以儆效尤’者。”
西安陷落!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确认时,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依然让张远声感到呼吸一窒。西安府,关中核心,就这样落入了高迎祥之手。这意味着,原本被西安官军牵制的高迎祥主力,如今彻底腾出手来。而张家庄这个接连挫败其偏师、隐隐成为一方势力的“刺头”,必然会被列入下一个清除名单。
“人间地狱……”张远声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前仿佛浮现出西安城内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重新变得冷静。
他看向胡瞎子:“消息来源可靠吗?高迎祥下一步动向,有无更确切情报?”
“消息是咱们埋在西安附近的几个老‘钉子’冒死传出的,交叉验证过,应当无误。”胡瞎子沉声道,“高迎祥刚破大城,需要时间消化劫掠所得,整顿内部,暂时应该还不会大举出兵。但以其一贯作风,一旦腾出手,报复几乎是必然。时间……恐怕不会给我们太多。”
张远声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金黄的麦田。丰收在望,强敌亦在望。
“命令:一,所有外围屯垦点、哨卡,即日起进入最高戒备,加派双岗暗哨。二,加快新麦抢收准备,必要时,动员一切力量,昼夜抢收!三,格物院、军工坊,取消一切休假,全力生产军械弹药。四,联保各寨主事,午后至总务堂议事。”
一条条指令迅速下达,刚刚还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庄子,瞬间被拉回了战争的轨道。
午后,总务堂内气氛凝重。联保各寨的主事们听闻西安陷落的消息,个个面色发白,有人甚至微微颤抖。高迎祥的凶名,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寒。
张远声没有掩饰危机的严重性,但也没有渲染恐慌。“……情况便是如此。高迎祥必来,只是早晚。但我们有坚固的堡墙,有新式的火器,有囤积的粮草,更有并肩作战的盟友!去年我们能打退‘翻山鹞’,今年初我们能全歼曹莽,如今我们兵更强,粮更足,墙更高,何惧之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稍稍安抚了众人不安的情绪。
“当务之急,是抢收新麦,坚壁清野!各寨立刻组织人力,协助农户抢收,所有粮食,必须在我们自己的掌控之中!同时,检查防御工事,储备守城物资,训练青壮……我们要让高迎祥知道,想来啃我们这块骨头,就得做好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会议在一种紧张但有序的氛围中结束。各寨主事领了任务,匆匆返回,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张远声独自留在堂内,手指在地图上西安府的位置重重一点,然后缓缓向西移动,最终落在代表张家庄的那个点上。
山雨已至,再无侥幸。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远处田野里随风摇曳的金色麦浪。这批新麦,是他们活下去、战斗下去的资本。
就在这时,庄门方向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片刻后,李信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三十许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衿,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而透着睿智,风尘仆仆,却步履从容。
“团练,”李信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位是河南举子李岩先生,游学至此,听闻我张家庄之事,特来拜访。”
李岩?张远声心中一动,看向这位在原本历史轨迹中投了李自成,提出“均田免赋”口号的重要人物。
李岩从容不迫地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在下李岩,久闻张团练以仁德聚众,以奇术强兵,于这乱世中辟一方净土,心向往之。今西安沦陷,贼势滔天,岩冒昧前来,愿效绵薄之力,不知团练可肯收留?”
他的目光坦荡而真诚,直接道明了来意。
张远声打量着这位不期而至的“故人”,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机遇,还是变数?在这个历史已然偏离轨道的时刻,李岩的到来,又会给张家庄带来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抬手还礼:“李先生大名,远声亦有所耳闻。先生不嫌敝庄简陋,肯屈尊前来,乃我张家庄之幸。请坐,看茶。”
新的危机已然迫近,而新的人才,也在这关键时刻,悄然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