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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养性骑在马上,身体僵硬,手脚冰凉,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开始从脚底往上蔓延,瞬间连骨髓都要冻僵了。

他瞪大眼睛,努力的看着远处那头怪兽被实心炮弹正面击中,

却仅仅只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便再无动静,

它的身上也只是留下了一块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刮痕。

他麾下炮手拼着老命克服恐惧打出的炮弹,竟然……竟然连这怪物的皮都没蹭破?!

不,甚至连个像样的凹坑都没留下!

这远超他理解范畴的景象,带来的不是愤怒,

而是彻彻底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恐惧甚至压过了之前“生啖人肉”带来的恶心与骇然。

刀枪不入,如今连火炮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头刚刚被炮击的怪兽,

以及旁边另一头似乎也清理完毕的钢铁怪兽,车身忽然一震,

内部传出一阵低沉、厚重、仿佛巨兽从沉睡中苏醒般的咆哮与轰鸣!

与此同时,从它们屁股后面,竟然喷涌出大股浓密的黑烟!

“轰——呜——!!!”

柴油引擎被驾驶员猛轰油门,发出狂暴的嘶吼,

排气系统喷出的未完全燃烧的油料形成滚滚浓烟。

在佟养性和他手下那些炮兵眼中,

这无疑是“钢铁怪兽”进食完毕、歇息够了之后,

发出的恐怖咆哮和……“打嗝”或者“放屁”?

“妈呀!这怪物……这怪物活了!它叫了!”

“它在放屁!黑屁!定是刚才吃下去的人马还没消化,撑着了!”

“它歇够了!要过来了!要来吃我们了!快跑啊!”

“主子!快走吧!这绝非人力可敌!是妖物!是真正的铁甲妖物啊!”

炮兵阵地上瞬间炸开了锅,哭爹叫娘响成了一片。

有人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屎尿齐流;

有人扔下火绳、通条,抱头就想往人堆外跑。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因为开炮而勉强凝聚起的一丝勇气,

在这“刀枪不入、火炮不伤、还会咆哮喷烟”的怪物面前,彻底崩碎成了渣滓。

佟养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黑烟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稳不住身形。

但多年军旅生涯和身为汉军旗高级将领的残存理智,让他死死咬住了牙关。

怕!

他脑海里此刻只剩下这个字,但正因如此,更不能乱!

乱就是死!

“闭嘴!都给我闭嘴!”

佟养性仓啷抽出腰刀,嘶嘶力竭地怒吼,

声音都变了调,却总算勉强压住了阵脚上一部分的骚乱。

他面部肌肉抽搐着,额头冷汗涔涔,但眼睛里却透出一股豁出去的狠厉,

“慌什么!想死吗?!听令!”

他刀尖指向那些火炮:

“佛朗机、子母铳,带上子铳和药包!

红衣炮和将军炮……太重了,来不及了!

不行!决不能留给这些妖物!想办法给老子拖走!

民夫和辅兵,去赶骡马!快!

把能带走的火药、弹丸、粮秣全部装上大车!

甲兵和铳手结阵断后!快!快!快!”

在极致的恐惧驱动下,这支汉军火器部队展现出了不同于普通蒙古溃兵的纪律性。

尽管每个人脸上虽然惊恐无比,手脚都在发抖,

但在军官的呵斥和鞭打下,他们还是勉强执行了命令。

炮手们强忍心悸的扑向那些轻便的佛朗机炮和子母铳,

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子铳和预装好的药包装上骡马或推车;

一些士兵则红着眼睛,用绳子用木杠用身体挪动着红衣大炮和将军炮;

民夫和辅兵则拼命地套车、装载所剩不多的物资。

不断有人被绊倒,咒骂声、哭喊声、呵斥声、器械碰撞声、骡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但这毕竟是一支有组织的军队在逃命,不是纯粹的乌合之众溃散。

他们是在恐惧的鞭挞下,进行着一场有组织的狼狈逃窜。

佟养性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两台已经“咆哮”完毕,开始缓缓移动、调整方向,

似乎真的朝这边“看”过来的钢铁怪物,再也顾不上什么将领威严,

猛地一夹马腹,用手里的马鞭指着前方吼道:

“撤!往北!回大营!快——!!”

说罢,他再也不管部下,第一个调转马头,

疯狂地抽打着战马,朝着北方代善大营的方向亡命逃去。

“快!快抬!那怪物要过来了!”

一个把总一边拼命推着炮轮,一边惊恐地回头张望。

“哎哟!我的脚!”

一个年轻炮手不慎被一门小佛朗机炮的轮子压了脚面,疼得抱着脚在地上打滚。

旁边几个跟他要好的炮兵见状,索性咬咬牙,

喊着一二三,连人带旁边散落的药包一起,胡乱抬起扔上了一辆已装了一半物资的大车。

整个火器营彻底乱了套,民夫赶着套好的大车,

炮手和辅兵们连推带扛,将火炮、子铳、火药桶拼命往车上扔,也顾不得装绑牢固。

军官的呵斥声,士兵的哭喊声,骡马的嘶鸣声,器械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来时还算整齐的汉军火器营,此刻已彻底沦为一场狼狈不堪的大逃亡,

只求能带着这些要命的铁疙瘩,逃离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钢铁怪兽。

步战车车轮内侧的血肉碎块终于被清理干净。

战士们忍着作呕的感觉,随即迅速登车,沉重的舱门接连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各车注意,保持警戒队形,前出侦察。

注意保持距离,优先追踪敌军溃兵主力去向,查明其规模和意图。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主动开火暴露位置。”

马黑虎通过车载电台下达指令。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股规模惊人的敌军到底从何而来,意欲何为。

“明白!”

“收到!”

各车相继回应。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十一台步战车如同蛰伏后苏醒的钢铁巨兽,缓缓起步。

它们没有急于冲向那些狼奔豕突的零星溃兵,而是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如同经验丰富的狼群,不紧不慢地吊在溃逃的鞑子大队后方。

车载观瞄设备功率全开,侦察兵们透过望远镜和观测窗,

仔细地观察、记录着溃兵的流向、规模、装备以及溃散程度,并通过数据链共享信息。

马黑虎所在的头车一马当先,他亲自操作着车长周视镜,

观察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杀戮的战场。

以宁远堡为中心,方圆十多里的草原上,

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器、旗帜、无主的战马,以及倒毙的人马尸体。

幸存的鞑子骑兵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但凡看到步战车的身影或听到引擎的轰鸣,

便如同见了鬼一般,没命地向北、向东北方向逃窜,根本不敢回头。

他的视线投向更东方。

那里,隶属于宣府镇防线的数座军堡、烽燧,

此刻正冒着滚滚浓烟,有些甚至燃起了冲天大火。

显然,那些堡垒也遭遇了攻击,并且从火势和毫无反击的迹象来看,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马黑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些堡垒里的明军边军,此刻恐怕已和宁远堡的弟兄们一样,血洒疆场了。

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辉腾军自成体系,

与这些明军谈不上袍泽之谊,他们的覆灭,

在弱肉强食的草原和边关,不过是寻常事。

他更关心的是,如此大规模的入侵,宣府、大同的守军,绝不可能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