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晨光被岩壁切割成细碎的金箔，落在苏晚竹发间那支碎玉簪上。
她抱着陆昭的手微微发颤，能感觉到他晶化的皮肤正从指尖开始泛出霜色——那是能量枯竭的征兆。
逆命的莲火还在柳儿后颈明灭，可陆昭心口的小玉佛已经凉得像块冰。
逆命。她低头吻了吻陆昭嘴角的桂花糖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他的呼吸，麻烦你。
逆命跪在对面，原本冷硬的眉峰软成一弯月。
她伸出手，莲火从指尖淌出，在陆昭晶化的手臂上织成网：我用净世莲护住他心脉。说罢抬眼，目光扫过苏晚竹泛白的唇，三刻钟。
三刻钟。足够她潜入镜像空间，足够阻止赤瞳的仪式。
苏晚竹将陆昭轻轻放在逆命膝头。
他晶化的左手还松松攥着她的衣角，像个怕黑的孩子。
她用指甲掐进掌心，痛意顺着神经窜上来——不，不能痛，现在连痛都成了累赘。
柳儿。她转身看向缩在角落的少女，后者睫毛上还沾着泪，守着昭哥，他要是冷......
用我的体温捂。柳儿吸了吸鼻子，跪行两步将脸贴在陆昭手背，阿姐你放心。
苏晚竹摸了摸她发顶，最后看了眼陆昭苍白的脸。
他唇角那半块糖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像他第一次在荒星废墟里塞给她的那块——那时他浑身是血，却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纸，说吃甜的，活着才有劲。
镜像空间的入口在地道最深处，是面浮着晶尘的水幕。
苏晚竹站在水幕前，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青焰说过的话：晶化能量流里，痛觉是最显眼的坐标。
想混进去？
先把自己变成块没知觉的石头。
袖中瓷瓶被攥得发烫。
那是她用荒星毒蛛的触须、辐射草的汁液，在黑市换了半块晶核才配出的断感粉。
断的不只是痛觉，还有触觉、味觉，甚至可能暂时模糊五感——但这是唯一能接近赤瞳的办法。
晚竹。逆命突然开口，莲火在陆昭心口凝成小小的花苞，他的晶化是弑主之眼在反噬。
赤瞳若真重启双魂血月......
我知道。苏晚竹打断她，指尖已经拧开瓷瓶。
粉末簌簌落在手腕，凉意顺着血管窜遍全身。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原本被陆昭晶化皮肤灼伤的红痕正在消退，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沙漏。
水幕泛起涟漪。她深吸一口气，迈入其中。
镜像空间里的光线是淡紫色的，像被泡在葡萄酒里的黄昏。
苏晚竹的瞳孔微微收缩——五感正在消退，她能看见前方祭坛上漂浮的碎片，却听不清自己的脚步声；能闻到血锈味，却辨不出具体方向。
但这样正好，晶化能量流会把她当作同类。
祭坛中央站着赤瞳。
他的银发被晶尘染成幽蓝，指尖掐着枚半透明的魂晶——那是苏母的残魂碎片。
他的嘴唇在动，咒语像蛇信子般从齿缝里钻出来：以我血为引，以汝魂为媒......
赤瞳大人。黑莲的声音从他身后飘起。
她穿着苏母年轻时的月白裙，发间插着支翡翠簪，和苏晚竹记忆里母亲的模样重叠，再念三遍，她就能完整了。
赤瞳的手指顿了顿。
他望着魂晶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喉结滚动：阿宁......真的会回来？
当然。黑莲伸出手，指尖掠过他后颈，她当年为了护那小丫头，连半块魂晶都没留给自己。
现在，你给她完整的魂，她自然......
住口。赤瞳突然转身，眼底泛起血丝，阿宁从不会怪晚竹。他攥紧魂晶，指节发白，是我没护住她，是我......
苏晚竹的呼吸几乎要停滞。
她贴着晶化的岩壁移动，五感模糊中，赤瞳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她看见黑莲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转瞬又换上柔婉的笑：那就快完成仪式吧，赤瞳大人。
你等了二十年，她也等了二十年。
祭坛的晶柱开始震颤。
苏晚竹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共鸣——那是双魂血月仪式启动的前兆。
她摸向腰间的晶笛，那是用荒星辐射兽的骨笛改造的，能发出与晶化能量同频的振动。
青焰说过，只要在能量流最紊乱时吹响，就能制造出瞬间的虚空共振......
赤瞳的咒语已经念到第二遍。
黑莲的手按在祭坛上，指尖渗出的黑血正顺着晶纹蔓延。
苏晚竹的心跳声在耳中轰鸣，尽管她的触觉已经消失，却能清晰感觉到晶笛在掌心的重量——那是她和陆昭的命，是母亲用半条命护住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舌尖抵住上颚。
断感粉的效果正在顶峰，她的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白雾。
但没关系，她记得祭坛的位置，记得赤瞳的每一个动作。
当咒语的尾音消散在紫色光线里时，她的指尖已经扣住晶笛的音孔。
下一秒，赤瞳的声音突然拔高：以吾骨为契——
苏晚竹的拇指按下第一个音孔。
晶笛发出的嗡鸣混在晶尘里，像一滴墨坠入静水。
她看见黑莲猛地转头，瞳孔缩成针尖——但已经太晚了。
虚空共振的涟漪正从她脚下扩散，像张无形的网，将整个镜像空间的能量流搅成乱麻。
赤瞳的咒语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祭坛上突然碎裂的魂晶，踉跄着后退半步。
黑莲的脸在扭曲，月白裙裾下伸出黑色的触须，发出刺耳的尖啸。
而苏晚竹趁着能量紊乱的间隙，沿着晶柱的阴影，朝着祭坛中央的核心阵眼，缓缓，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苏晚竹的靴尖刚要踏上第三级晶阶，余光瞥见左侧岩壁上爬过一道幽蓝裂痕——那是能量陷阱触发前的先兆。
她猛地收步，后背贴上冰凉的晶柱，心跳声在失感的耳中闷得像擂鼓。
断感粉让她的指尖触到晶柱时只觉一片温凉，可她记得青焰说过，这些晶柱里藏着镜像空间的防御机制，任何活物的体温波动都会引爆暗藏的刺针。
“一步三险。”她喉间溢出低笑，声线却比平时更哑。
五年荒星生存教会她的不是躲避危险，而是预判危险——此刻她盯着晶阶缝隙里若隐若现的银纹，那是黑莲设下的“血瞳阵”，会根据目标的呼吸频率释放毒雾。
可她的呼吸早被刻意调整成与晶化能量同频的节奏，像块被风吹动的石头，没有活物该有的起伏。
当她的影子终于覆盖祭坛中央的阵眼时，变故陡生。
一道灰影从晶尘里撕裂而出，手持的长剑泛着冷光——那是周氏当年亲手刺向苏晚竹的那柄青霜剑，剑身上还凝着半枚苏家云纹徽章。
虚影的面容与周氏重叠，连眼角那颗泪痣都分毫不差，只是眼底翻涌着墨色漩涡：“灾星也配碰我苏家的传承？”它的声音像两块晶岩摩擦，“你以为用断感粉伪装成死物，就能瞒过镜像空间的灵识？”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她认得这柄剑，更记得十三岁那年，周氏举着它逼她喝下“克夫药”时说的话：“苏家的荣耀不能毁在你这灾星手里。”此刻剑刃离她咽喉不过三寸，她却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身后就是阵眼的核心，退一步便是前功尽弃。
“逆命的莲火……”她咬碎舌尖，血腥气在口腔里炸开。
断感粉模糊了痛觉，却炸醒了最后一丝清明。
左手猛地按在腰间，那枚用母亲骨灰混着荒星晶核炼就的莲纹玉佩突然发烫。
净世莲的种子在她丹田深处苏醒，像团被浇了热油的火，顺着血脉窜向指尖。
“破！”她低喝一声。
淡金色的光刃从掌心迸发，与虚影的青霜剑相撞。
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周式的面容扭曲成黑莲的模样：“你这贱种！”可净世莲的光刃如切豆腐般穿透它的胸膛，将其钉在晶柱上。
虚影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黑沙簌簌坠落前，还恶狠狠瞪着她：“赤瞳大人的仪式……”
“晚了。”苏晚竹抹去嘴角的血，发间碎玉簪在紫光里闪了闪。
她跨过虚影残留的黑沙，终于看清祭坛中央的景象——赤瞳单膝跪地，双手捧着的不再是苏母的魂晶，而是一团泛着猩红微光的雾。
雾中隐约能看见陆昭的轮廓，却比他更冷、更锐，连眉峰都像淬了毒的刃。
“影昭……”赤瞳的声音带着哭腔，“弑主之眼的分身意识，我用苏夫人的残魂为引，终于召唤出来了……”他抬头时，眼底的血丝已爬满整个眼白，“阿宁说过，只要用这分身代替陆昭承受反噬，他就能活……”
苏晚竹的脚步顿在离祭坛三步远的地方。
她看见那团猩红雾霭正在凝实，逐渐显露出陆昭的眉眼，只是眼尾的红痣变成了血珠，右臂的晶化纹路泛着妖异的紫。
这根本不是什么“替陆昭承受反噬”的分身，而是弑主之眼被彻底唤醒后的独立意识——它会吞噬陆昭的本识，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赤瞳！”她厉声喝止，“你被黑莲骗了！苏母的残魂根本承受不住弑主之眼的力量——”
“住口！”赤瞳突然暴起，反手掐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比晶化的陆昭更冷，“阿宁托梦告诉我，只要唤醒影昭，就能救陆昭！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他的指甲刺入她腕骨，可断感粉让她只觉像被羽毛扫过。
猩红雾霭里传来金属摩擦般的轻笑。
影昭的轮廓完全凝实，他站在赤瞳身后，右臂的晶化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指尖都渗出暗红的血珠：“有意思。”他开口时，声音是陆昭的，却比陆昭更冷三分，“你竟敢闯入我的领域……”
苏晚竹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影昭的目光像两把冰锥，正穿透她的心脏——那是属于弑主之眼的凝视，能直接灼烧灵魂。
她想起陆昭昏迷前攥着她衣角的手，想起他塞给她的第一块糖，想起他说“吃甜的，活着才有劲”时染血的笑。
“昭哥。”她轻声唤道，声音里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影昭的脚步顿了顿，眼尾的血珠突然坠落，在祭坛上溅开一朵小红花。
“那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毁灭。”影昭的指尖抬起，指向她的眉心。
祭坛的晶柱开始剧烈震颤，紫色光线被染成血红色。
苏晚竹能看见赤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可他的手仍死死掐着她，像根钉进石头里的钉子。
而在地道那头，逆命的莲火突然暴涨三尺。
柳儿抱着陆昭的手猛地收紧——他晶化的皮肤正在发烫，原本泛霜的指尖竟渗出一滴血，顺着柳儿的手背蜿蜒成细小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