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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携御稻秘种离去后,李青禾的居室窗下,那白陶钵便成了工坊内一个寂静却不容忽视的中心。素纱笼罩,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隔绝了绝大多数探究的目光。唯有李青禾自己,日复一日,如同最虔诚的守夜人,侍弄着这三株承载着非凡使命的禾苗。

御稻的生长,初时与寻常稻种并无二致,只是那嫩芽破土时的姿态,似乎格外挺直,色泽也更为清透。但随着时日推移,其不凡之处渐渐显露。茎秆较寻常水稻更为坚韧挺拔,叶片狭长,色泽深绿,叶脉清晰如画。最奇异的,是其分蘖之数。寻常稻种,分蘖三五已属不错,这三株御稻,在李青禾如侍婴孩般的精心照料下,竟每株都分出了七八枝健壮的新蘖,将那只寸许见方的白陶钵挤得满满当当。

李青禾深知此钵虽好,却非久居之地。待秧苗长至一掌高,她便选了一个云淡风轻的清晨,紧闭房门,亲自为它们移栽。她早已备下三个更大的陶盆,盆土是她反复筛检、又混合了少量腐熟豆饼肥的精华壤土。移栽时,她动作轻缓如拈花,尽可能不伤及根系。三株稻苗,分别植入三盆,依旧置于窗下阳光最佳处。

夏去秋来,窗外的黄粟已然泛黄,农人们开始准备收割。而盆中的御稻,却方才开始抽穗。那稻穗初时只是细小的绿色苞蕾,藏在叶鞘之中,并不起眼。但不过十余日,便迅速抽出、伸长,其形态与寻常稻穗亦有不同,穗型更为紧凑,粒粒分明。

真正的奇迹,发生在深秋。

当东塘村乃至周边乡镇的稻田都已收割殆尽,田野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稻茬和开始泛黄的野草时,那三盆御稻,依旧固执地挺立在李青禾的窗前。稻秆依旧青绿,只是穗头,已从最初的青绿,逐渐转为沉甸甸的金黄。那金黄并非黯淡,而是在秋日愈发清冷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内敛而温润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玉料,蕴含着饱满的生机。

寒露过后,霜降将至。几场秋雨带来刺骨的寒意,清晨的草木上已可见白色的霜华。寻常晚稻至此也已无法支撑,叶片必然焦卷。然而,这三盆御稻,竟似浑然不觉。金灿灿的稻穗低垂,颗粒饱满滚圆,用手指轻轻一掐,坚硬的谷壳下是乳白色的浆液,预示着惊人的千粒重。它们非但没有被寒霜打垮,那历经低温而愈发浓郁的金色,反倒像是从霜寒中淬炼而出,带着一种傲然独立的姿态。

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日夜流连于这三盆金稻之上。她清晰地记得寻常稻种的成熟时节,也清晰地计算着这三株御稻从抽穗到灌浆、再到如今坚熟的日子。它们比东塘村最晚熟的稻种,足足晚了近十日才达到可收获的状态。而这十日,是在秋寒霜冻中坚持下来的十日!

这一日,她见稻穗已金灿无杂,谷粒坚硬,指尖掐之无痕,知是收割之时。她未曾动用镰刀,只取来一把平日修剪桑枝的、锋利的薄刃小剪。先用清水净手,再以细布拭干。然后,她极其小心地,一手虚托住稻穗下方,一手持剪,在那稻穗与茎秆连接处,轻轻一剪。

三株稻,共得二十余穗。她将它们并排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的白棉布上。金穗映素布,光华流转。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些超越了寻常时节、在霜寒中成就饱满的稻穗,心中波澜起伏。晚收十日,颗粒无损,反增其实!这非是臆测,而是眼前铁一般的事实。此事关乎重大,必须立即上报。

她走到那张简陋的书案前,铺开县令留下的、质地稍好的官方用纸。研墨,提笔。嘶哑的喉咙无声翕动,似在斟酌每一个字句。落笔时,字迹依旧生硬,却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晚收增实禀》

东塘村李青禾谨禀县尊老爷台前:

蒙赐御稻三种,已于今岁试种。此稻异于常品,耐寒性殊佳。迄霜降后,周遭田亩尽刈,御稻仍立寒霜之中,穗秆青健,粒实金黄。较之本地最晚稻种,其成熟期迟十日有余。观其穗重、粒饱,较同期收割之常稻,丰实逾三成。晚收非但无减产之虞,反得增实之效。此乃民妇亲察实录,不敢有虚。谨附收获稻穗三支,恭请验看。

她写罢,吹干墨迹,将禀文小心折好。又取来一个长约尺半、宽约五寸的扁平木匣,内垫柔软棉絮。她将那二十余支金灿灿的稻穗,一支支,仔细地、整齐地排列于棉絮之上,确保其颗粒不因颠簸而脱落。金穗填满木匣,宛若一匣浓缩的秋日精华。

合上匣盖,她用准备好的火漆封缄,在上面按下自己的指印。

“周娘子。”她低声唤道。

一直守在外间的周娘子应声而入,见到那密封的木匣与李青禾凝重的神色,立时明白事关重大。

“将此匣,速送县衙,面交县令大人。途中不得有误,不得交由他人。”李青禾嘶哑吩咐,将木匣递过。

周娘子双手接过,只觉那木匣虽不重,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她郑重点头:“娘子放心,我亲自去。”

看着周娘子怀抱木匣匆匆离去的背影,李青禾缓缓踱回窗边。三个陶盆中,只余下空荡荡的秸秆,在渐起的秋风中微微摇曳。她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已显萧瑟的田野,又落回盆中那曾经孕育奇迹的根茬。

塘埂方向。 暮色早临, 天际最后一抹霞光给万物镶上黯淡的金边。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溪畔枯柳之下。 浑浊的目光…… 穿透渐浓的暮霭, 精准地投向那扇已然空荡的窗口, 仿佛能看见那三盆曾经金穗垂挂的御稻, 以及那份被火漆封缄的紧急禀文。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染了稻谷金黄与秋霜寒意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金——……” 声音顿了顿, 似在回味那欺霜傲寒的璀璨色泽。 “…——穗——…” “…——欺——…”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违背常理之物的深沉审度, 向下一点。 “…——霜——…”

“金穗欺霜——!!!”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沉沉的暮色与凛冽的秋风。 室内, 李青禾依旧静立窗边, 盆中空秸与匣中金穗, 共同诉说着—— ……一——……个——……关——……于——……时——……节——……、——……耐——……力——……与——……丰——……饶——……的——……秘——……密——……,——……亦——……是——……一——……份——……即——……将——……直——……达——……天——……听——……的——……无——……声——……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