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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熙二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一些。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从新明的土地上褪去,但一种不同于往年的、带着破土重生般躁动的气息,已然在空气中弥漫。

都城内外,战争的创伤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抚平。被炮火损毁的城墙段,立起了新的脚手架,工匠和征调的民夫喊着号子,将巨大的条石垒砌上去,新烧制的青砖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原本因避战而略显萧条的市集,重新变得摩肩接踵,只是交易的商品多了几分战时色彩——除了传统的粮盐布匹,更多了来自官营工坊流出的、质量上乘的铁器、皮革,甚至还有一些小巧而实用的改良农具,上面打着新成立的“军械革新司”核准的徽记。

皇宫,东暖阁。

皇帝吴峻没有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而是与首辅周安、新任兵部尚书(由一位在铁壁岛防御战中表现出色的将领擢升)以及几位负责经济事务的大臣,围在一张巨大的沙盘旁。这沙盘不仅包含了新明本岛及周边海域,更向南延伸,将吕宋、苏禄、乃至更遥远的满剌加(马六甲)海峡都囊括在内。

“陛下,‘海事总局’呈报,依据《复兴法案》,首批由官督商办的‘开拓’级远洋商船,已下水五艘。此船型参照‘镇远级’缩小改良,保留部分武备,更注重货舱容量与适航性,足以应对南海风浪与……可能的威胁。”新任兵部尚书指着沙盘上代表新造商船的模型说道。

吴峻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更南方:“船只是基础,商路才是关键。大明封锁之下,我们与北方的传统贸易线几近断绝。向南,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也是未来发展的希望所在。”他的手指划过吕宋,点在几个关键的岛屿和港口上,“吕宋的香料、鹿皮,苏禄的珍珠、海货,满剌加的交通咽喉……我们必须尽快建立起稳固的贸易网络,获取我们急需的锡料、硝石、贵重木材,同时将我们的丝绸、瓷器、药材乃至……一些不那么敏感的技术制品,输送出去。”

一位经济大臣补充道:“陛下,根据商务部与几位大海商洽谈的结果,他们愿意冒险投资南下船队,但希望朝廷能给予更多保障,比如明确的海图、沿途补给点的支持,以及……遭遇‘海盗’或某些不明势力攻击时,水师的及时救援。”

“这是自然。”吴峻肯定道,“告诉那些商人,他们的船,就是新明延伸的触角。他们的安全,即是新明的利益所在。海军会制定详细的护航与应急支援方案。此外,‘讲武堂’将开设商船船员培训班,传授基础的航海、防御乃至简单的火器使用知识,做到‘寓兵于商’。”

周安抚须沉吟道:“陛下,南下开拓,利益巨大,然风险亦不容小觑。南海势力错综复杂,既有土着王国,亦有阿拉伯、印度商人,更有……可能暗中受大明怂恿的海寇。需恩威并施,既要展示我新明商船的诚信与物美,也需让其知晓,我新明战舰的利炮,并非摆设。”

“周师傅所言极是。”吴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韩锋。”

“臣在!”已晋升枢密副使的韩锋踏前一步,他如今更多参与战略规划,但杀伐之气未减。

“你的‘虎贲卫’,抽调部分精锐,改编为‘海军陆战营’,配备最新式的燧发铳与轻型火炮,进行登陆作战与港口警卫训练。未来南下船队,不仅要带足货物,也要带上足够的‘诚意’与‘保障’!”

“臣明白!定训练出一支能跨海攻坚、亦能护商靖海的劲旅!”韩锋朗声领命。

就在新明紧锣密鼓地推行南下战略、深化内部改革之时,大明京师,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与暗流涌动之中。

乾清宫内,药味经久不散。洪熙帝朱高炽的病情,自去岁征新明大败、张辅重伤不治的消息传来后,便时好时坏,入春以来,更有加重之势。他斜倚在榻上,面色蜡黄,听着太子朱瞻基诵读着各地奏章。

“……东南诸省奏报,海禁严查之下,走私之风稍戢,然地方税课亦随之大减,商民颇有怨言……北元鞑靼部蠢蠢欲动,屡有叩边……西南苗疆,土司因赋税之事,再生龃龉……”朱瞻基的声音清朗,却掩不住内容带来的沉重。

朱高炽闭目听着,胸口微微起伏。他知道,朝廷内外,对于新明的态度已然分裂。一部分人,如夏原吉等,主张暂息兵戈,稳固内政,通过经济封锁和外交孤立慢慢削弱新明;而另一部分以武勋和部分清流为首的势力,则从未放弃复仇之念,不断上书,要求重整军备,甚至联络日本、朝鲜,共讨“叛逆”。

而更让他忧心的是,太子朱瞻基,虽年幼聪慧,但其性格中似乎更倾向于其祖父朱棣的雄武,对跨海征伐之事,流露出远超其年龄的兴趣。这让他这个以“仁厚”自诩、却背负着丧师辱国名声的父亲,心情愈发复杂。

“基儿,”朱高炽缓缓开口,声音虚弱,“你以为,对新明,当如何处置?”

朱瞻基放下奏章,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父皇,新明乃我心腹之患,毋庸置疑。然眼下国库不丰,四方不靖,实不宜再兴大军。儿臣以为,当效仿汉武帝之‘推恩令’,明面上暂缓征伐,暗中则多方施压。一方面,可遣使携重礼,交好南洋诸国,许以贸易之利,令其疏远新明;另一方面,可默许甚至暗中支持海上豪强,袭扰新明商路,令其不得安宁。待我朝国力恢复,内忧平定,再集结雷霆之师,一举而定!”

朱高炽微微颔首,又缓缓摇头:“你能想到此节,已属不易。然……那吴峻非是易与之辈,其祖吴铭更是奇才,留下之基业,恐非区区海盗与外交手段所能撼动。切记,攘外必先安内。眼下……稳字当头。”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瞻基躬身应道,但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光芒。

退出乾清宫,朱瞻基并未立刻返回东宫,而是转道去了英国公府。张辅虽已去世,但其府邸仍是武勋集团的核心所在。他与张辅之子、新任英国公张懋密谈许久,内容无人知晓,只是他离开时,袖中似乎多了一封密信。

与此同时,新明派出的第一支大型官方远洋商队,在海军一支分舰队的护航下,满载着货物与期望,扬帆南下,驶向未知的、充满机遇与风险的广阔海洋。

而在新明都城,军械革新司下属的一处高度保密的工坊内,几名老工匠正围着一名年轻人,听他讲解一种基于吴铭早年留下的一些模糊构想、结合此次海战经验而重新设计的、带有膛线的“实验型”火铳图纸。火花在砧板上跳跃,预示着新一轮技术革新的暗涌,正在这偏安一隅的岛国深处,悄然萌发。

东海的风,吹拂着两个走向不同道路的华夏政权。一边是深耕求存,锐意开拓;一边是内忧外患,暗流涌动。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深刻、更加复杂的较量在无声地酝酿。未来的碰撞,或将超越单纯的刀兵,蔓延至贸易、技术与人心的每一个角落。

洪熙二年的盛夏,以一种近乎窒息的闷热笼罩着大明京师。紫禁城深宫之内,那份压抑更甚,浓重的药石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徘徊在乾清宫的雕梁画栋间,驱之不散。

洪熙帝朱高炽的病情,在经历了一个春天的反复后,终究是灯枯油尽。他躺在龙榻之上,面色已是金纸,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太子朱瞻基跪在榻前,紧紧握着父亲枯瘦的手,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悲戚,但那双微微低垂的眼眸深处,除了哀伤,更有一丝难以按捺的、属于猎鹰即将挣脱束缚时的锐利光芒。

夏原吉、杨士奇等几位核心阁臣肃立一旁,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帝国权力交替前夜特有的紧张与不安。

“基儿……”朱高炽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依旧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清明,“新明……癣疥之疾,然……根深矣……不可……轻动……当……固本……培元……”他断断续续,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重复着登基以来,尤其是在经历惨败后所形成的保守策略。

“儿臣……明白。”朱瞻基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哽咽。

朱高炽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力的叹息,手臂缓缓垂落。这位试图以宽仁治理天下,却终究在海外战事上蒙受巨大耻辱的皇帝,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未竟的抱负,龙驭上宾。

洪熙时代,戛然而止。

国丧的钟声响彻金陵,举哀的素白迅速覆盖了京师的繁华。然而,在无尽的悲声之下,一股新的、更加激进的潜流,开始汹涌奔腾。

数日后,太子朱瞻基在百官拥戴下,于英华殿即位,次年改元宣德。新帝登基,年轻气盛,锐意进取,与乃父的保守持重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是在龙椅尚未坐热之时,朱瞻基便召见了英国公张懋、成山侯王通等一干武将,以及朝中主张对新明采取强硬态度的官员。

“先帝仁厚,屡屡怀柔,然海外叛逆,不思感恩,反噬天朝,致使张老将军等数万将士血染东海,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朱瞻基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锋芒与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承继大统,岂能坐视国威沦丧,逆贼逍遥?”

张懋立刻出列,他继承其父张辅的爵位,亦继承了那份对新明的刻骨仇恨,更是新帝坚定的支持者:“陛下圣明!新明乃我大明心腹之患,若不早除,必成大祸!臣等将士,枕戈待旦,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然,陛下,”夏原吉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劝阻,“国丧期间,大兴刀兵,于礼不合。且去岁新败,国库空虚,民力疲敝,实不宜再启战端。当遵先帝遗志,与民休息,徐图后计啊!”

“夏爱卿!”朱瞻基目光扫过,带着一丝不悦,“与民休息,非是姑息养奸!逆贼吴峻,会因为我等休息而放下刀兵吗?去岁之败,非战之罪,乃准备不足,兼之敌军狡诈!如今,朕欲堂堂正正,以煌煌天威,碾压此獠!国库空虚,可加征东南海贸之税,可动用内帑!民力疲敝?剿灭叛逆,正是为了永绝后患,保境安民!”

他的态度坚决,几乎不给老臣反驳的余地。一场在新的、更具攻击性的皇帝主导下,针对新明的更大规模的军事准备,已然在酝酿之中。

几乎在大明皇权更迭、风向骤变的同时,新明都城,一场关乎未来道路的激烈争论,也在皇宫议事厅内达到了白热化。

巨大的南洋海图铺在长桌上,皇帝吴峻、首辅周安、枢密副使韩锋、新任兵部尚书以及几位负责工商和海外开拓的重臣围坐一旁。气氛同样凝重,却并非因为皇权交替,而是源于一份来自南方前线的紧急军情。

“陛下,诸位大人,”负责海外情报的官员语气急促,“我们派往满剌加建立商站的船队,在旧港(今巨港)附近,遭遇不明身份的大型船队拦截袭击!对方战船形制古怪,非我中式,亦非寻常海盗,火力凶猛,战术刁钻!我护航分舰队虽奋力击退敌船,但商船‘开拓三号’被重创,损失货物三成,随船商务代表及水手伤亡二十七人!”

“可查明对方身份?”吴峻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南下商路是新明的生命线,绝不容有失。

“据生还者描述及我方探子后续查证,初步判断,袭击者极有可能……是来自印度以西的‘西洋人’!据传是名为‘葡萄牙’的国度派出的探险船队,其野心勃勃,正试图控制香料航线,已与当地一些苏丹发生冲突!”

“西洋人?葡萄牙?”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在座许多人都感到愕然。世界的广阔,超出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韩锋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管他什么葡萄牙!敢动我新明的船,就是找死!陛下,请给臣一支舰队,南下扫荡,灭了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

“韩将军稍安勿躁。”周安相对冷静,他抚须沉吟,“西洋人船坚炮利,远道而来,其志非小。若与之冲突,恐两面受敌。大明在北虎视眈眈,若再与西洋人交恶,我新明危矣!”

新任兵部尚书也持谨慎态度:“陛下,南下商路初开,立足未稳,当以怀柔、结交当地势力为主,不宜树敌过多。或可尝试与这‘葡萄牙’人接触,探明其虚实意图,若能通商,亦未可知。”

“通商?他们上来就动手抢劫,如何通商?”韩锋反驳,“唯有打疼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新明的厉害,才有平等对话的可能!”

双方争论不休。是强硬反击,打出声威?还是隐忍周旋,避免树敌?

吴峻的手指在海图上旧港的位置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他想起祖父吴铭手札中偶尔提及的、关于遥远西方正在崛起的海上强权,以及他们伴随贸易而来的枪炮与征服。

“西洋人来者不善,其志在垄断商路,绝无可能与我平等分享。”吴峻缓缓开口,声音冷静而清晰,“示弱,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但贸然全面开战,亦非明智之举。”

他做出了决断:“命令南下舰队,提高戒备,加强护航力量。若再遇西洋船队挑衅,予以坚决反击,务必将其打退,但暂不追击至其巢穴。同时,派遣精通番语、熟悉南洋事务的使臣,携带重礼,前往旧港乃至满剌加,拜会当地苏丹,陈明利害,争取将其拉拢至我方,至少,要让他们在我与西洋人之间保持中立,或倾向于我们。”

他看向韩锋:“韩将军,你的‘海军陆战营’,加快训练进度。不仅要能守岛,未来更要能前出至南洋要地,建立并守卫我们的补给点和贸易站!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新明的商船,不容侵犯!新明的利益,不容挑战!”

“臣,遵旨!”韩锋凛然领命。

就在新明高层为南方突如其来的威胁而调整策略时,一道来自北方、经由“暗影”不惜代价送出的最高级别密报,被火速呈送到了吴峻的案头。

密报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大明洪熙帝驾崩,太子朱瞻基继位,改元宣德。新帝锐意鹰扬,力主伐我,已密令东南整军,联络外藩,大战恐在年内复起!”

乾清宫内旧帝驾崩的哀钟,与南方海域陌生的炮声,如同两道惊雷,几乎同时在新明统治者的头顶炸响。

吴峻放下密报,走到窗前,望着北方那片阴云密布的天空,又转向南方那片未知的、潜藏着新敌的海洋。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更加坚毅的神情。

“北狼未退,西虎又至……”他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来吧!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朕倒要看看,这浩瀚大洋,究竟谁能主沉浮!”

新明的航船,在骤然加剧的惊涛骇浪中,调整着风帆,准备迎接更加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