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舰队核心区域的惊天爆炸与随之而来的死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席卷整个战场的狂涛。旗舰“定远”号的毁灭性沉没,主帅英国公张辅生死不明、重伤昏迷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庞大的明军水陆师中蔓延。
恐慌,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吞噬了不久前还志得意满、气势如虹的明军。
“大将军……大将军的船炸了!”
“张公爷怕是……”
“旗舰沉了!我们怎么办?”
“快跑啊!新明人要杀过来了!”
混乱首先在靠近爆炸中心的明军舰队中爆发。失去统一指挥的各舰船长,有的想要上前救援,有的惊慌失措想要后撤,有的则茫然无措地停留在原地。原本严整的进攻队形,在极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舰船互相碰撞、堵塞航道,旗语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有效传达任何命令。
铁壁岛与磐石屿上,已经血战多日、精疲力尽的新明守军,最先察觉到敌军的异样。那如同潮水般永不停歇的进攻,骤然停止了。远处海面上,原本如同乌云压顶般的明军舰队,此刻仿佛炸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
满身硝烟与血污的韩锋,用残缺的千里镜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海域,他看到了那冲天的烈焰和尚未完全沉没的“定远”号残骸,也看到了明军舰队那显而易见的慌乱。虽然尚未接到确切的战报,但他心中已然明了——陈尚书他们的决死突击,成功了!至少,是重创了敌军的中枢!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痛与狂喜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陈启……还有那八百死士,还有海军最后的精锐……他们用生命,为新明换来了这绝境中的一线曙光!
“弟兄们!”韩锋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嗓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狂热,“我们的海军弟兄!他们成功了!他们干掉了敌人的旗舰!大明崽子们乱套了!现在,轮到我们了!为了陈尚书!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新明!反击!给老子杀出去——!”
“杀——!”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新明守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如同挣脱牢笼的猛虎,从残破的工事中跃出,向着滩头上那些同样陷入混乱、进退失据的明军登陆部队,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燧发铳的射击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再次响彻岛屿,只是这一次,充满了复仇的火焰与必胜的信念!
海面上,残存的新明海军分舰队和神出鬼没的“蜂群”快船,也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再躲藏,主动出击,冲向那些失去指挥、阵型大乱的明军战舰,用猛烈的炮火和决死的接舷战,扩大着战果,进一步加剧着明军的混乱与恐慌。
兵败如山倒!
失去了张辅这面旗帜和大脑,庞大的明军远征舰队变成了一盘散沙。副将成山侯王通试图收拢部队,稳住阵脚,但在全线崩溃的浪潮面前,他的命令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激起。恐慌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传递,从海军蔓延到陆师,从前线蔓延到后方。
溃退,开始了。
明军战舰不顾一切地调转船头,争相逃命,甚至不惜撞开友军的船只。运兵船上,士兵们惊恐地看着混乱的海面,唯恐被抛弃。尚未登陆的部队,直接下令返航。已经登上铁壁、磐石两岛的明军,则陷入了绝望,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被新明守军无情地歼灭。
这场酝酿已久、声势浩大的远征,在即将触及胜利果实的瞬间,因为一次精准而惨烈的“斩首”行动,以任何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土崩瓦解,演变成一场空前的大溃败。
消息传回新明都城。
当确认陈启与“定海号”等三舰及八百勇士壮烈殉国,同时大明舰队崩溃、张辅生死不明的战报最终送达时,整座城市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嚎与呐喊!哭声,是为了祭奠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呐喊,则是为了这来之不易、浴血重生的胜利!
皇宫之内,吴峻看着那份字字泣血的战报,久久伫立。他失去了最倚重的兵部尚书,失去了海军最后的脊梁,无数忠勇的将士血洒海疆。但,新明,活下来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闪烁着更加坚定、更加成熟的光芒。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举国哀悼三日,祭奠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厚恤其家,永记其功!”
“命令韩锋,停止追击,全力救治伤员,收容战俘,巩固防线!”
“命令周安,即刻着手善后,统计损失,恢复生产,安抚民心!”
“此战,非我新明之终,乃新生之始!自今日起,我新明当以更坚韧之意志,更强大之力量,屹立于这四海之间!任何敢犯我疆土者,必以此战为鉴!”
吴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投向了那无尽辽阔的海洋与未来。他知道,经此一役,新明与大明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未来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这个在血与火中淬炼而成的年轻国度,已经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与资格。
战争的硝烟渐渐散去,碧蓝的海水终将冲刷掉血腥。但这一日,这场决定国运的惨烈海战,以及那些为此付出一切的英魂,将永远铭刻在新明的历史与每一个新明子民的心中。
大明洪熙元年,远征新明之水陆大军于东海惨败、主帅英国公张辅重伤濒危的消息,如同一场凛冽的寒流,席卷了整个金陵城,也瞬间冻结了洪熙帝朱高炽登基以来试图营造的宽和气象。
紫禁城,乾清宫。
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龙椅上的朱高炽,脸色苍白,原本略显富态的身躯此刻仿佛被抽走了部分精气神,微微佝偂着。他面前御案上,摆放着那份由幸存将领拼凑、字里行间仍带着惊惶与不可置信的败战奏报。损失战舰逾百,伤亡、被俘将士数以万计,缴获物资损失殆尽,更重要的是,象征着天朝武勋与威严的英国公张辅,如今昏迷不醒,能否熬过这一关尚属未知。
“海外悬远,峻儿年少气盛……”朱高炽脑海中回荡着自己不久前对吴峻的判断,此刻只觉得无比讽刺。那不是一个年少气盛的孩童,那是一头蛰伏海外、磨利了爪牙、敢于且能够狠狠撕下天朝一块血肉的猛虎!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沉重,“张辅大将军重伤,军心涣散,残部已退至舟山一带休整,短期内……已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跨海征伐。当务之急,是稳定东南沿海防务,防止新明趁势反击,同时……妥善安置伤兵,抚恤阵亡将士家眷。”
“无力再伐?”一位御史台官员忍不住出列,语气激愤,“陛下!新明叛逆,悍然袭击天兵,致使我军损失惨重,张公爷危在旦夕!此乃滔天之罪!若就此罢休,我大明颜面何存?四方藩属又将如何观望?臣恳请陛下,重整旗鼓,必雪此耻!”
“重整旗鼓?谈何容易!”户部尚书夏原吉立刻反驳,他面色凝重,“此次远征,耗粮百万石,损银无算,东南诸省府库为之一空!若要再兴大军,钱粮从何而来?民力如何征调?况且,新明虽小,然据海险,兵甲犀利,战意顽亢,岂是易与之辈?若再败,动摇国本,孰之过欤?”
“夏尚书此言,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成山侯王通(已从溃败中收拢部分残兵返回)梗着脖子道,“此次失利,皆因新明狡诈,行偷袭之举!若堂堂正正对阵,我天兵岂会败北?陛下,给臣一支精兵,臣愿再赴东海,必取那吴峻首级,以慰张公爷与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够了!”朱高炽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带着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扫视着下方争论不休的臣子,心中一片冰凉。他何尝不想立刻发兵,将那海外叛逆碾为齑粉,以泄心头之恨,以正天朝威严?但夏原吉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作为帝王的理智。
国库空虚,民力疲敝,北元残余仍在窥伺,西南土司时有骚动……更重要的是,新明展现出的战斗力和决死意志,让他意识到,这已非疥癣之疾,而是一个必须倾举国之力,甚至要做好付出更惨重代价准备,才有可能解决的劲敌。继续打下去,胜负难料,但大明必然元气大伤。
“征伐之事,容后再议。”朱高炽最终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当前要务,是善后。着令东南督抚,妥善安置溃兵,抚恤伤亡,加固海防,严防新明袭扰。张爱卿……全力救治,所需药材,由太医院供给。”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另,传朕旨意,暂罢东南诸省市舶司,严查海贸,凡有与新明往来之商船,货物尽没,船主下狱!朕要困死他们!”
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由直接的军事征服,转为经济封锁与战略防御。虽然不甘,但却是目前最现实的做法。
“陛下圣明!”夏原吉等务实派官员松了口气,连忙附和。主战派虽心有不甘,但见皇帝已有决断,且眼下确实无力再战,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退朝后,朱高炽独坐御书房,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久久无言。张辅的重伤,大军的溃败,像两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他知道,经此一役,大明与新明之间,已再无转圜可能。那个由吴铭开创,由吴峻继承的海外之国,已然成为悬在大明东南方向的一柄利剑,一个必须时刻警惕的心腹大患。
“吴铭……吴峻……”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或许,当年父皇(朱棣)和皇兄(朱标)对吴铭一系的处置,真的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与此同时,新明,皇宫。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巨大的损失和沉重的重建压力所取代。都城内外,虽然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英勇将士的崇敬,但随处可见的白色挽联和隐隐传来的哭泣声,无不提醒着人们这场胜利的代价是何等惨烈。
宣政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皇帝吴峻端坐龙庭,虽面容依旧年轻,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份经此大战洗礼后的沉稳与沧桑。
“陛下,”首辅周安手持玉笏,沉声禀奏,“此战,我军虽获全胜,然损失亦巨。海军主力战舰折损近半,尤以‘定海号’、‘靖海号’、‘扬威号’及八百壮士殉国为最;陆师方面,铁壁、磐石两岛守军伤亡超过六成;各类物资消耗,更是难以计数。兵部尚书陈启大人……壮烈殉国,乃国朝一大损失。”
提到陈启,殿内众臣无不面露悲戚。吴峻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陈卿与所有阵亡将士之功绩,天地可鉴,日月同辉。追封陈启为忠烈公,配享太庙。其子嗣,厚加抚恤,接入宫中,朕亲自教导。”
“陛下圣恩!”众臣动容。
“然,”吴峻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逝者已矣,生者当自强。此战,暴露我新明诸多不足。海军虽精,然数量不足,难以持久抗衡大国倾力一击;军工生产虽有不凡,然产能有限,关键物资储备不足;对外情报,虽有‘暗影’,然对大明朝廷核心动向,仍有迟滞。”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臣子耳中:“大明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积蓄力量,寻找更佳时机。下一次他们再来,只会更加凶猛!我等绝不能因一时之胜而懈怠!”
“陛下所言极是!”韩锋出列,他因功晋升为枢密副使,兼领陆军都督,身上杀气未褪,“臣以为,当趁此良机,大力扩充水师,建造更多、更强的战舰!同时,陆师亦需整编训练,推广此次守岛作战之经验。”
“韩将军勇武可嘉,”周安接口道,语气更为稳健,“然扩充军备,需钱粮支撑。大战之后,国库空虚,民生亦需恢复。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鼓励农桑,恢复工坊生产,开拓更多海外贸易渠道,以充实国力。同时,当派遣使节,联络南洋诸国,乃至东瀛、朝鲜,陈明我新明立场,打破大明可能之封锁孤立。”
一位负责经济的官员也出列道:“陛下,首辅大人所言甚是。大明已罢市舶司,严查海贸,我新明商路受阻,长期以往,财力必难以为继。需另辟蹊径,或加强与西洋番商之直接贸易,或向南洋深处开拓新的资源和市场。”
朝堂之上,战后战略方向的争论,在胜利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务实和激烈。是优先强军,还是优先富民?是积极外交破局,还是专注内部发展?
吴峻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的争论,心中已有计较。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强军与富民,并非对立,乃一体两面。无强军,则富亦难保;无富民,则强亦难久。”他沉声道,“朕决定,采用‘寓兵于民,军民结合’之策!”
“即日起,颁布《战后复兴与国防法案》!”
“一,设立‘海事总局’,统筹规划海军建设与远洋贸易。鼓励民间资本参与造船业,官方给予技术支持和订单保障。新造战舰,需兼顾军用与护航商船之能。”
“二,成立‘军械革新司’,直属内阁。集中工匠英才,不仅研制新式火器战舰,亦需改良农具、织机,提升民用生产效率。军工技术,凡不涉核心机密者,可有条件向民用转化。”
“三,扩大‘讲武堂’规模,不仅培养军官,亦需轮训各地民兵头领,推广新式操典与国防意识。实行‘府兵’与‘募兵’结合之制,确保兵源质量,亦不误农时。”
“四,由商务部牵头,组建远洋商队,持朕之国书,南下西洋,东渡日本,主动开拓商路。凡愿与我新明贸易者,皆给予优惠。同时,加强与我已控制之吕宋、鹿耳岛等前沿基地联系,使其成为贸易中转与防御前哨。”
“五,内部治理,继续深化改革,简化税制,鼓励垦殖,兴修水利,藏富于民。唯有民富,国强方有根基!”
这一系列举措,既有吴铭早年奠定的现代管理理念的影子,又紧密结合了新明当前面临的现实挑战,展现出了吴峻作为一代雄主的远见与魄力。
“陛下圣明!臣等必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复兴国家,巩固国防!”以周安、韩锋为首的文武众臣,心悦诚服,齐声领命。
退朝后,吴峻再次登上了皇宫的观星台。极目远眺,东方海天一色,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他知道,与大明旷日持久的对抗,才刚刚开始。新明未来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他相信,只要沿着祖父吴铭开辟的道路,依靠这群历经战火考验的臣民,运用智慧与勇气,新明必将在这浩瀚的大洋之上,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崭新天地。
海风猎猎,吹动他龙袍的衣角,也吹动着他心中那面永不降下的、象征独立与奋进的烈焰金龙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