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小棠所在的清洁部，每日需打扫各个楼层的卫生。
她总是将二楼安排在最开始，只为能借着工作的由头，在经过那扇熟悉的房门时，名正言顺地放慢脚步，哪怕只是匆匆一瞥。
往往这个时候央吉还没有到。
她推着清洁车，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心，随着靠近那扇门，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她不知道的是，在门的另一侧，许湛正静静坐在靠门的床沿。
他的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不时地飘向门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那是他混乱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期待。
当夏小棠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铁栏外时，几乎是同一时刻，许湛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隔着一道冰冷坚硬的铁栏，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夏小棠推车的手猛地攥紧，她看见他那双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注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能读懂的情绪——是依恋，是想念…还有一丝委屈。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深深地望着她。
手掌缓缓抬起，轻轻握住了眼前的铁栏。
夏小棠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嘴唇微动，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听话。”
她不能停留太久，只能推着车，一步三回头地缓缓离去。
许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再也看不见。
他依然站在门边，许久未曾动弹，只有那双握着铁栏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这道铁栏，隔开了两个相望的人，却隔不断那在寂静中疯狂滋长的思念。
第二天，当夏小棠再一次推着清洁车经过许湛的房门口时，他早已静立在铁栏门后。
那双总是蒙着薄雾的眼睛，此刻竟透着罕见的清明，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迫切的话语想要倾吐。
夏小棠心头一紧，迅速环顾四周，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快步靠近门边。
“许湛？”她压低声音，指尖不自觉地握住冰冷的铁栏，“怎么了？”
许湛的右手缓缓探入病号服的口袋。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异样的郑重。
当他的手从铁栏间隙伸出，摊开掌心时——
夏小棠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他宽大的掌心里，静静躺着几粒已经有些微潮的白色药片。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急忙捂住嘴，却止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这些天……你都没吃？”她的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许湛深深望着她，极轻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他混沌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她不喜欢这些药片。
于是每次央吉喂药时，他都用指缝悄悄藏起这些白色的小圆片，再趁着独处时，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进口袋中。
这个简单的反抗，对他混乱的思维而言，已是竭尽全力的、最执着的坚持。
夏小棠轻轻从他掌心接过药片。
“你其实……也想早点好起来的，对吧？”
许湛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一如千言万语的承诺。
楼道尽头传来脚步声。
夏小棠迅速收起药片，擦去眼泪，最后回给他一个明亮的笑容，转身离去。
许湛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周遭重归死寂。唯有他胸腔里那颗心，还在为方才短暂的交汇，不规则地搏动着。
连日来，不知是不是停用了那些镇定药物的原因。
本来混沌的世界仿佛被撕开裂隙。
记忆如同失控的放映机，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温暖的拥抱、炽热的誓言、匕首的寒光、惊彻的枪响……温馨与恐怖的画面交错穿刺，将他拖入一个个惊醒的深夜。
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失语，而是在受伤苏醒之后，虚实难辨，善恶不明，如同在浓雾中独自摸索。
那些模糊的面孔与混杂的声音，让他无法判断对错，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算一个“好人”。
如今，在这片无垠的混乱与迷失中，唯有一个念头如此真实——
他想见她。
他对她的渴望，如此原始而强烈——想见到她，想触碰她，想看她笑…想从她那里获得片刻的安宁与确认。
……
这天，天还没亮许湛站在可门前，然而，他等了很久很久，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紧紧攥着铁栏，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空荡荡的转角。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直到阳光斜斜地照进楼道，夏小棠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她径直冲到栏栅前，额发被冷汗濡湿，胸口剧烈起伏。
“二楼有病号投诉了……”她边喘边笑，声音里带着匆忙，“说清洁车来得太早，车轱辘声吵人睡觉……护理长训话了，以后我得先打扫一楼行政区，弄完才能上来。”
她扶住冰冷的铁栏，望进他茫然的眼底，有些心疼，“以后……别这样等我了，多睡一会儿。只要时间来得及，我一定来看你。”
她不确定他听懂了多少。
“来，张嘴。”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温柔得令人心碎。
许湛眼中掠过一丝短暂的茫然，但他对她几乎有着本能般的服从。他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
夏小棠迅速从口袋拿出一块糖，那橙黄色的微小甜蜜，飞快地塞入许湛微启的唇间。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干涸的唇瓣，一瞬温热的碰触，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许湛的睫毛猛地抖动了一下。
随即，一股清甜的橙子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双蒙雾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微弱的光亮起。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夏小棠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眼中翻涌的全部情绪，便转身离去。
然而，许湛一直用舌尖小心地抵着那颗逐渐变小的糖块。
甜味丝丝缕缕，渗入喉间，更像是一道暖流，缓慢注入了那片几近荒芜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