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雀大街。
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极尽奢华的商队,正缓缓行驶在大街之上。
为首的,是西域乌孙国的王子,阿史那。
一年前,正是他,说出了那句“希望神君的宫殿,不会比我们草原上的帐篷还要简陋”的狂言。
此刻,他骑在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之上,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去一个哈密瓜。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死死盯着街道两旁那些商铺的窗户。
那一片片巨大而光滑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了他那张呆若木鸡的脸。
“这……这……这……”
阿史那王子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几次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指着那些窗户,声音颤抖地问向旁边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
“这……就是传说中,一块就价值千金的‘天子镜’?”
那年轻的礼部官员,脸上挂着和煦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淡淡地说道:
“王子殿下说笑了。这并非天子镜,只是我国新都建设中,用来采光的一种普通建材罢了。此物,名曰‘玻璃’。”
普通……建材?
阿史那王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从马上栽下去。
他想起了自己出发前,父王将一面巴掌大小,边缘还有瑕疵的“天子镜”,视若珍宝地藏在怀里的模样。
疯了!大炎人都疯了!竟用这种比黄金还贵重的神物来……当窗户?!铺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遍又一遍地,无情地碾压,粉碎,再重组。
他的目光,呆滞地扫过四周。
宽阔到让他感觉自己的马都跑不快的街道。
高大到让他仰望时,帽子都会掉下来的楼阁。
街道上,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神态自信从容,仿佛王公贵族一般的……平民?
店铺里,那些琳琅满目,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精美商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茶的清香,和一种……他无法形容的,名为“繁华”与“富庶”的气息。
阿史那王子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顶引以为傲的,用上万张黄金打造的“黄金大帐”。
在来之前,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居所。
可现在……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我的黄金大帐,跟这里的茅厕比起来,恐怕……都是在侮辱茅厕!”
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
“这他妈是人间的城市?这是天上神灵才能建造的国度!我当初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说出那种蠢话!”
就在阿史那王子陷入深度自我怀疑的时候,另一支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是来自南洋十几个小国的“国王联合观光团”。
这些国王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那眼神里闪动的光芒,不是敬畏,不是震撼,而是商人发现巨大金矿时的狂喜与贪婪。
“哎,你看到没?刚才那个包子铺,门口排的队,比我们国家的人口都多!”
“我看到了!我还闻到了!那个叫‘炒肝’的,香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这要是运到我们国家去卖……”
“卖什么炒肝!没出息!你看到那个叫‘大炎银行’的铺子了吗?我派人去问了,他们说,只要把钱存进去,不仅安全,每年还能给你‘利息’!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最关键的,是那位神君陛下啊!”
一个皮肤黝黑的国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听说了,前几天,海盗王巴颂,带着他手下所有海盗,跑到泉州港‘自首’!说要沐浴天恩,给大炎的商船当护卫!”
“什么?!”
所有国王都惊了。
“这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据说,巴颂现在已经是大炎‘海岸警备队’的一个小旗官了!”
“我的老天!”
所有国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跟着神君有肉吃!”
“必须抱紧这条金大腿!”
“以后谁敢跟大炎作对,我第一个带兵灭了他!”
负责接待的礼部官员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挺直了腰杆,脸上保持着“常规操作,不必惊讶”的淡定表情,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他的胸膛直冲天灵盖!这就是天朝!这就是陛下缔造的盛世!
原来,让四夷宾服,竟是如此令人血脉贲张的滋味!
这就是天朝上国的感觉吗?
这就是让四方蛮夷,自己跑过来,哭着喊着唱征服的快乐吗?
陛下的“万国来朝”大典,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达到了高潮!
整个天启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舞台。
无数的文明,无数的肤色,无数的语言,在此交汇、碰撞。
所有人都心怀鬼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等待着,这场大戏真正的主角——那位传说中的“神君陛下”,正式登场。
然而,就在这片祥和、繁华、万众期待的氛围中。
一支不速之客,悄然抵达了天启城。
他们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成吨的礼物。
只有数十名身穿黑色长袍,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的随从。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瘦的异邦人。
他皮肤白得像雪,与身上那件绣着复杂金色纹路的黑色长袍形成鲜明对比。
他鼻梁高直如刀削,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蓝色眼睛。
他自称,来自遥远西方的,“拂菻国”(拜占庭帝国)。
他在鸿胪寺负责登记的官员面前,用一口流利得令人惊讶的大炎官话,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们并非为了朝贡而来。”
“我们听闻,东方出现了一位自称为‘神’的君主。”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鸿胪寺大厅中,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拂菻国使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
“我主,才是天地间唯一不朽的真神。他听闻东方亦有‘神明’,特派我这卑微的仆人前来,只为求证一事。”
他微微躬身,嘴角那抹微笑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最后,他抬起眼,直视着鸿胪寺主官,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请求:
“可否请东方的神君,为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展现一个……真正的神迹?”
“譬如,让死人,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