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光线随着日头西沉而一点点褪去,如同夏父此刻的心境,渐渐被浓重的阴影所吞噬。
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形凝固如雕塑,唯有偶尔因思绪翻涌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没,书房内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夏父没有唤人点灯,他似乎更愿意隐匿在这片黑暗里,让思绪在无人窥见的地方肆意奔腾。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下克制的叩门声。
“老爷,老奴来点灯。”
是管家夏冀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进。”
夏父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门被轻轻推开,夏冀提着一盏羊角灯笼走了进来。
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线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却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夏冀的目光投向书桌方向,在朦胧的光晕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端坐的身影轮廓,看不清任何表情。
夏冀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取出火折子,熟练地将书房内的几盏油灯一一点亮。
随着灯芯依次燃起橘黄色的火焰,书房内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夏父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坐姿,双手搭在扶手上。
他的官袍尚未更换,上面的褶皱和些许污渍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狼狈。
夏冀走到门口,对候在门外的下人做了个手势。
那下人恭敬地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夏冀接过,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老爷,先用些茶吧。”
夏冀将温热的茶杯轻轻放在夏父右手边的桌角,那个他最顺手的位置。
夏父没有立即去碰那杯茶,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仿佛在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夏冀,我遇到了难处。”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空洞感。
夏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微微躬身,语气平静:“老爷,会出人命么?”
这句问话听起来突兀,却仿佛是他们之间某种默契的暗语。
“可能会。”
夏父的回答简短而沉重,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夏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他的目光在夏父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坚定地说:“老爷,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尽力去做吧!这么多年,您遇到大大小小无数的坎,都顺利迈过去了,这一次老奴相信您依旧会迈过去的。”
这番话他说得极为诚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
作为跟随夏父多年的心腹,他亲眼见证了这个男人如何从兖州夏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子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期间的风浪险阻,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夏冀,这一次不一样。”
夏父终于抬起头,目光却投向房梁,仿佛在透过屋顶凝视着某种不可知的命运,“如果错了一步,我们可能会死。”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担忧,那是身居高位者很少会表露出的脆弱。
“没关系的,总归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夏冀的声音依然平稳,仿佛生死不过是寻常之事。
“老爷,这么多年,您总是喜欢独自闯,但是老奴想提醒您一句,您终归是姓夏,兖州夏家在等着您。”
夏父转头看向夏冀,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夏冀明白,老爷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管家准备转身离开时,夏父再次喊住了他。
“夏冀,找到李青青,告诉她,张燕子回来了,这一次,不要再失手了。”
夏冀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般平和的表情。
“老奴知道了。”
夏冀离开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夏父独自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张燕子···”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然已经跑了,就不该再回来。”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
“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呦!”
夏父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
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动了书案上的纸张,也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犹豫不决。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先前的那点脆弱和犹豫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分割线······
永寿宫内,午后的日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弥漫着安神香的余韵,丝丝缕缕,缠绕在金丝楠木的梁柱间。
贤太后在锦榻上缓缓睁眼,凤眸中尚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蒙。
她静卧片刻,待神思清明后,方撑起身子,朝殿外唤道:来人。
声音虽轻,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殿门应声而开,一列宫女低眉顺目,鱼贯而入。
她们动作轻巧地为贤太后整理衣袍,系上织金腰带,又在镜前为她梳理那一头如墨青丝。
就在宫女们专心侍奉之时,陶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内殿,径直跪在贤太后身后,额头触地。
太后娘娘,老奴有罪。
贤太后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陶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陶嬷嬷是她亲自指派去照看那个从夏挽手中夺来的孙儿,此刻这般惶恐请罪,莫非是孩子······
贤太后心头一紧,这些年后宫中那些未及出世便夭折的皇嗣,如同梦魇般萦绕在她心头。她不敢细想,若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儿也遭不测······
都退下。
贤太后沉声下令,语气中的寒意让殿内宫女们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待殿门重新合上,内殿只剩下主仆二人时,贤太后披散着长发,缓步走到陶嬷嬷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伏在地的老嬷嬷,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
孩子怎么了?
陶嬷嬷连忙叩首,颤声回禀:孩子无恙,只是···只是圣上今日上午来了永寿宫,老奴一时困倦,圣上就把孩子抱走了。
听闻孙儿平安,贤太后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几分。
只要孩子无事,其他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然而陶嬷嬷说得委婉,贤太后又岂会听不出其中的蹊跷?
圣上这是趁着永寿宫不备,将孩子给了回去。
贤太后冷笑一声,凤眸中寒光闪烁,他可真行,都偷到哀家头上了。
她缓步走向妆台,铜镜中映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怒意的面容。
这些年,她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如今连亲生儿子都要与她玩这些心机。
伺候哀家梳洗。
贤太后冷声吩咐,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哀家要去亲自问问圣上。
陶嬷嬷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执起玉梳,为太后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镜中,贤太后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那其中不仅有作为母亲的恼怒,更有着身为太后的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