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四十三分,李建国第五次经过同一个广告牌。
“不孕不育,就到长江医院”的霓虹灯字在雨幕中晕开猩红的光,像一双双充血的眼睛,透过出租车脏污的挡风玻璃注视着他。他猛踩刹车,车轮在湿滑的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操!”他骂了一声,右手颤抖着去摸仪表台上的烟盒。
烟盒空了。
李建国盯着那广告牌,脑子飞快计算。从解放路到城北高速入口,正常应该二十分钟,他开了三十五分钟。第一次看到这牌子时是两点零八分,他记得清楚,因为那时刚送完最后一个正经客人——一个喝醉的年轻女孩,在KtV门口上车,一路哭到小区门口,下车时多给了五十块小费,说“师傅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李建国苦笑。好人现在被困在了一段永远开不出去的路上。
雨刷器以固定频率摆动,左,右,左,右。刮开雨水,又立刻被新的雨水覆盖。世界在清晰与模糊之间来回切换,就像他此刻的意识。太累了,他想。连续开了十四个小时车,是该出现幻觉了。
他重新挂挡,松离合,踩油门。出租车缓缓前进,雨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间距似乎比记忆中要大,每盏灯下的光圈孤零零地悬在黑暗里,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手机导航早就疯了。“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的提示音在十分钟前就变成了单调的电子音,最后彻底沉默。信号格空空如也,连紧急呼叫都拨不出去。
这不是第一次。开夜车十五年,李建国遇到过三次“鬼打墙”。第一次是在郊外墓地旁的小路,绕了三圈才出来;第二次是在老城区拆迁区,最后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头指的路;第三次最邪,在跨江大桥上,明明看到对岸灯火,却怎么也开不到头,后来在桥上睡了半小时,再启动就正常了。
老司机有老司机的办法。李建国打开双闪,靠边停车。他按照父亲教的方法——父亲开了四十年车,从马车到拖拉机再到卡车——先对着方向盘吐三口唾沫,然后下车,对着车头撒尿。
“鬼怕秽物。”父亲当年说,脸上的皱纹在油灯光下像干涸的河床,“特别是男人的童子尿。你不是童子了,但总比没有强。”
冷雨打在他的脖颈上。李建国打了个寒颤,完事后拉好拉链,环顾四周。街道两侧是熟悉的城市景观:24小时便利店、银行Atm隔间、连锁药店。但所有店铺都黑着灯,橱窗后空无一物,像是舞台布景。
他回到车上,发动引擎。
两点五十一分。他又看到了那个广告牌。
这次李建国没有停车。他猛踩油门,出租车咆哮着冲过去,时速表指针跳到八十、九十、一百。在城市街道开一百码是找死,但他顾不上了。风声、雨声、引擎声混成一片,车窗外的景象拉成模糊的色带。
三分钟后,他不得不减速——前方又是那个广告牌。
不,不是同一个。这个广告牌上的字略有不同:“长江医院,送您一个完整的家”。底色也从猩红变成了惨绿。
李建国终于确定:这不是疲劳驾驶,也不是迷路。
他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