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匣的震颤顺着心口直往灵海里钻,顾昭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道契纹正随着银匣的频率明灭,像极了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修复室烛火在《天工开物》残卷上摇晃的影子。
“断契之门……究竟在哪里?”他声音发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匣边缘。
山风卷着石殿废墟的尘灰扑来,苏绾的伤药味还残留在掌心里,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方才与白无咎交手时,他被契纹灼伤的血味。
哑僧的袈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僧鞋。
他始终垂着眼,直到顾昭的问题撞破夜色,才缓缓抬手指向西北方。
那里的山影比别处更沉,像是被谁拿墨笔多涂了几层:“初代守灵人最后现身之地,藏在鹰嘴崖的腹里。”
苏绾的长鞭“唰”地缠回腰间。
她先前捏碎的伤药瓶还在掌心,玻璃渣扎进虎口也不觉得疼:“现在去?”
“现在。”顾昭把银匣按得更紧些。
匣身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却压不住他心跳的热度——师父失踪前最后留下的线索里,总提到“初代守灵人”;白无咎说断契之门开启时他会后悔,而哑僧此刻的指向,像根线突然串起了所有碎片。
三人摸黑上山时,苏绾的手机电筒光在山壁上晃出斑驳的影。
顾昭走在最前,能听见身后苏绾调整呼吸的轻响,和哑僧布鞋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鹰嘴崖的风比山下更烈,吹得他后颈发凉,却凉不透心口那团火——他想起师父失踪那晚,老人攥着他手腕说“断契不是枷锁”时,掌心也是这样烫。
“到了。”哑僧突然停步。
顾昭抬头,就着苏绾的光,看见半人高的古碑嵌在山缝里。
碑面布满裂纹,像被雷劈过又拼起来的,刻字处被苔藓覆盖,只隐约能辨出几个篆体:“契有九承,门启一线;断非止念,续乃知命。”
苏绾用鞭梢挑开苔藓,指尖在“续乃知命”四个字上顿了顿:“断契不仅是封印凶物……更是为了延续某种‘认知’?”她侧头看顾昭,眉峰微蹙,“我祖父说过,守灵人体系最开始不是镇压,是‘传递’。传递什么?或许就是这里说的‘知命’。”
顾昭没说话。
他伸手摸向碑面,指尖刚触到石纹,掌心的契纹突然灼烧起来。
银匣在胸口剧烈震动,震得他踉跄半步,苏绾立刻扶住他胳膊:“顾昭?”
“没事。”他咬着牙,将整个手掌按在碑上。
灼痛顺着血管往四肢窜,可那痛里又混着丝熟悉的温度——像极了每次他用点化能力修复古物时,灵脉被激活的感觉。
“轰——”
碑石裂开的声音震得山壁落石。
顾昭后退两步,看着古碑从中断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阶梯。
霉味混着浓重的古意涌出来,苏绾抽了抽鼻子:“至少百年没见光了。”
哑僧当先走下阶梯。
顾昭摸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上的刻纹——全是他在银匣上见过的契纹变体。
苏绾的长鞭尖挑着打火机,火光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亮:“小心。”
地下密室比想象中开阔。
顾昭的鞋跟叩在地面,回声撞着石壁传回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嗡鸣。
等三人走到最深处,那嗡鸣突然变作清越的钟响——正前方立着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可映出的却不是他们的影子。
“那是……”苏绾的声音发颤。
顾昭凑近两步。
镜中画面像被风吹动的水面,先是闪过一个穿麻袍的老者,正用刻刀在玉璧上雕契纹;接着是个持剑的女子,挥剑劈碎了一团黑雾;再然后是灵控派的老巢,白无咎年轻时的脸在阴影里冷笑,指尖捏着半块染血的玉牌……
最后画面凝在一张地图上。
红砂标注的坐标在藏渊市西郊,旁边用朱砂写着“断契中枢”四个大字。
顾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留下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的碎纸片上,就画着类似的地图轮廓:“师父当年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他转身看向苏绾和哑僧,喉结动了动,“白无咎说断契之门开启时我会后悔……可如果我们再被动等下去,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银匣在他胸口轻震,像是应和。
苏绾的手指摩挲着长鞭手柄,眼底的冷硬褪了些,浮起点锐光:“需要我做什么?”
哑僧合十,袈裟下的手腕露出道淡红疤痕——顾昭记得,那是方才替他们挡落石时被擦破的:“贫僧随喜。”
顾昭伸手碰了碰铜镜。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他的倒影被揉碎又重组。
等画面清晰时,镜中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外套,连眉峰弧度都分毫不差,可眼神却冷得像冬夜的冰——那根本不是他。
苏绾的长鞭“唰”地甩出,鞭梢擦着镜面划过:“什么东西?”
镜中人嘴角微扬。
顾昭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在苏绾身上。
哑僧低诵了句梵文,掌心佛光泛起,可镜中涟漪反而更盛,那抹冷硬的影子竟抬起手,隔着镜面朝他的方向点了点。
“顾昭?”苏绾按住他肩膀。
顾昭没答话。
他盯着镜中人的眼睛,忽然想起白无咎在石殿里说的话:“有些传承,不是凡人能背负的。”此刻镜中那个“他”,像极了被某种力量浸透后的模样——而银匣还在震,震得他骨头都发颤。
“走。”哑僧突然拽住他胳膊。
顾昭最后看了眼铜镜。
镜中影子还在笑,可那笑里没有温度,像块淬了毒的冰,顺着他的视线扎进心里。
三人转身往阶梯走时,他听见背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嗡”,像是某种封印被撬动的声音。
山风重新灌进领口时,顾昭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师父失踪那天,也是这个时辰。
他低头看向掌心,契纹还在发烫,可这次的热里多了丝凉意,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他灵海里钻。
苏绾突然停步。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山腹,月光照在她脸上,把眼尾的警惕照得清清楚楚:“你觉不觉得……那面镜子里的你,像是另一个可能的结局?”
顾昭没说话。
他摸了摸心口的银匣,匣身的温度透过衬衫传来,像颗跳得太快的心脏。
山脚下传来灵控派弟子的哨声,白无咎的威胁还在耳边打转,可此刻他盯着藏渊市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枷锁。”
而镜中那个“他”的眼神,正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