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手指在铜炉炉底摩挲了第七遍。
展会的顶灯早被安保关闭,他抱着这尊还带着展柜余温的铜炉穿过消防通道时,后颈的汗毛直竖——周师傅消散前那句\"那夜血祭......不止为留匠魂......\"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玉衡轩的修复室飘着松烟墨的淡香。
顾昭把铜炉轻放在檀木案上,窗缝漏进的晚风掀起《天工开物》的书页,正好翻到\"冶铸\"篇。
他解下领口的灵契,那枚羊脂玉坠子刚触到炉身,便腾起细不可闻的嗡鸣。
\"这次,你总得说全了。\"他对着铜炉低语,指尖按上裂痕。
点化之力顺着指腹涌进铜胎。
熟悉的灵脉在视网膜上流淌,金红交织的纹路里,顾昭看见周师傅的虚影又浮了出来——这次不是消散前的模糊,老匠人的粗布围裙沾着铜渣,手里攥着半块烧红的模子,喉管处有道紫青的勒痕。
\"藏图于窑,待有缘人启。\"
声音像从铜炉最深处传来,震得顾昭耳膜发疼。
灵脉突然炸开星芒,他踉跄后退撞翻椅子,额角抵在案角的瞬间,炉底暗纹里渗出一行极小的刻字,在灵契的荧光下泛着青:苏州府官窑废窑x,藏天工图。
\"顾昭?\"
修复室的门被推开,苏绾的香奈儿五号混着夜露的凉,裹着她递来的冰袋。
她指尖扫过铜炉上的荧光刻字,眉峰微挑:\"守灵印的残章,加上'天工图'......我爷爷说过,明代官窑为防手艺失传,会在废窑里藏造器图谱。\"她抽走顾昭手里的放大镜,镜片映着她微抿的唇,\"废窑x?
官方考古记录里苏州官窑只有六个编号,x是第七个。\"
顾昭扯过《江南工志》,泛黄的纸页在台灯下发出脆响。
附录地图边缘有师父用朱砂画的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废窑x,火窑不火,水脉藏锋\"。
他的拇指擦过那行字,指腹的茧蹭得纸面发痒——这是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书时留下的笔记,墨色比其他地方淡,像急着写就。
\"我要去看看。\"他合上书本,灵契在锁骨下烫得慌,\"师父当年总说'修物先修心',可他失踪那天,修复室的《守灵秘录》被翻到'窑灵'那章。\"
苏绾的指尖顿在手机屏幕上。
她刚刷到的微博推送跳出刺眼标题:\"顾昭'灵性作秀'遭曝光,实为现代科技造假!\"配图是展会上周师傅虚影的截图,滤镜调得泛蓝,看着像后期特效。
她把手机转过来,屏幕光映得顾昭眼底发沉。
\"李敬之的手笔。\"她冷笑,指甲盖敲了敲\"xx藏界观察\"的认证V,\"上次茶渍沾到他定制西装,他能记恨到现在。\"
顾昭的指节捏得发白,却突然笑了:\"三年前师父失踪,他们说我是野孩子不懂规矩;半年前我修活残玉,他们说我投机取巧。\"他伸手按住苏绾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真丝手套传过去,\"但柳如烟站出来那天,我听见台下有个小徒弟说'原来文物真的会笑'——这比任何反驳都有力。\"
话音刚落,顾昭的手机在案上震动。
柳如烟的视频通话跳出来,她的发梢还滴着水,身后是云起拍卖的茶水间:\"我刚在微博发了'活文物倡议书',附了咱们修过的青釉瓷、错金银带钩的修复日志。\"她举着手机转了个圈,背景里能看见七八个年轻修复师举着工牌在签名,\"还有直播预约,明早十点,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文物自己说的故事'。\"
\"你疯了?\"苏绾皱眉,\"李敬之买了十个营销号,现在评论区全是'装神弄鬼'。\"
\"那我就用一百个、一千个修复师的手,把他们的嘴堵上。\"柳如烟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顾昭,你记得周师傅说的'藏图于窑'吗?
等我直播完,赵铁山说他知道废窑区的老路。\"
电话突然被人抢过去。
赵铁山的大嗓门炸响:\"小顾,明早五点,我开三轮在玉衡轩后巷等你。
那片窑区十年前我跟着师父找老铜料去过,现在荒得很,得赶在考古队闻风来之前......\"
\"赵师傅!\"顾昭被震得拿远手机,抬头正对上苏绾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摘下耳坠放在案上,是一对掐丝珐琅的小炉,\"这是守灵人特制的寻灵器,感应到凶物或灵脉会发烫。\"她替顾昭把耳坠塞进裤袋,指尖在他锁骨处停留半秒,\"如果是天工图,可能关联守灵人初代炉谱......小心。\"
凌晨五点的后巷飘着豆浆摊的香气。
赵铁山的三轮摩托喷着蓝烟,后斗铺了层旧棉絮,上面搁着洛阳铲和手电筒。
顾昭跨上车时,裤袋里的耳坠突然烫得灼人,他摸出来一看,珐琅彩面上浮起细密的纹路,像燃烧的铜线。
\"走!\"赵铁山猛拧油门,摩托窜出巷口。
晨雾里的城郊窑区逐渐清晰,断壁残垣上爬满野葛,废弃的龙窑像巨兽的肋骨,在雾中若隐若现。
顾昭按住发颤的灵契。
越接近窑区,那股牵引感越强烈,仿佛有根无形的线,从他心口直往窑区最深处拽。
赵铁山把摩托停在断墙前,踢下脚撑:\"前面没路了,废窑x应该在......\"
他的话被一声轻响打断。
风卷着晨雾掠过龙窑废墟,顾昭听见极轻的铜铃震颤,像有人用指甲盖拨了一下。
声音从窑区最深处传来,混着松涛的嗡鸣,分明是现代没有的老铜铃——那声音他在师父的旧磁带里听过,是师父失踪前总放的《古器遗音》里的片段。
\"那是......\"赵铁山的洛阳铲当啷落地。
他盯着顾昭裤袋里的耳坠,那对珐琅小炉此刻红得发亮,\"小顾,你灵契在抖?\"
顾昭没说话。
他望着晨雾弥漫的窑区深处,那里有座半塌的窑门,门楣上的砖雕被野葛遮住大半,但他分明看见,在野葛藤蔓的缝隙里,露出半枚模糊的印记——和铜炉底的守灵印残章,严丝合缝。
又一阵风过。
铜铃的轻响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摇着铜铃,从窑区深处,缓缓往他们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