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温情尚未完全沉淀,意识星图中那与母亲气象笔记产生的奇异“谐振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林见鹿迈向更深邃的未知。他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是解读这超越现世认知的“星图”,还是应对索恩背后那失格的古老力量,乃至引领“金乌”走向真正的能源自由,依靠现有的、条块分割的学科壁垒和短期功利的研发模式,已然不够。他需要一种更本源、更自由、更能容纳“疯狂”想象力的土壤。
于是,在婚礼结束两周后,一个震动全球学术界和思想界的消息,由见鹿科技联合多家顶尖学术机构共同发布——“见鹿书院”(Jianlu Academy) 正式成立。
书院没有选址在喧闹的都市中心,也没有放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而是依托宁州已有的高教科研区,在一片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之地,改造和新建了一系列极具设计感、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建筑群。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研究机构,不如说是一个为思想提供庇护和碰撞的“乌托邦”实验场。
成立仪式当天,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领导剪彩。在书院主楼——“思源堂”前那片巨大的、如同镜面般的静水广场上,一场别开生面的“思想起航”论坛正在举行。与会者不过百余人,却堪称一场全球顶尖智慧的盛宴。
林见鹿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高领毛衣,站在水岸边的发言台前,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无垠的天空。他没有讲稿,目光平和地扫过台下那些年龄、国籍、专业背景各异,但眼中都闪烁着独特智慧光芒的面孔。
“欢迎各位,来到见鹿书院。”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这里没有KpI,没有强制的研究方向,甚至不要求一定产出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些习惯了项目制、论文导向的学者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林见鹿微微一笑,继续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在一个追求效率和速成的时代,我们却想创造一个‘浪费’时间的地方。”
“但我们想‘浪费’时间在什么地方呢?”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我们想‘浪费’在那些看似无用的问题上——意识的本质是什么?时间是否是单向的?数学是人类的发明还是宇宙的母语?不同的古老文明,是否曾用不同的‘语言’描述过同一个宇宙真相?”
“我们想‘浪费’在那些被现有学科边界强行割裂的领域交叉处——生物学如何启发材料科学?量子物理如何重新定义信息?艺术直觉能否为数学证明提供灵感?”
“我们更想‘浪费’在培养一种思维方式——敢于质疑一切既定框架,拥抱不确定性,在混沌中寻找新的秩序。”
他指了指身后的静水广场和更远处的山峦:“书院提供这样的环境,提供全球顶尖的算力支持(当然,包括‘烛龙’和‘灵犀’),提供无上限的经费保障(由‘见鹿基础科学研究基金会’独立支撑),更重要的,是提供彼此——在座的各位,以及未来将加入的每一位,将是这里最宝贵的资源。”
“见鹿书院唯一的目标,就是探索‘元问题’(meta-questions),追寻那些支撑所有科学技术乃至人类认知的底层逻辑和终极原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我们相信,只有在这种极度自由和纯粹的探索中,才能真正触碰到创新的源泉,才能为人类文明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无论是技术瓶颈还是生存危机,储备最根本的智慧与方案。”
他没有提及星图,没有提及格陵兰,更没有提及那“更伟大的事业”,但在场所有感知敏锐的人,都从这份超越世俗功利的目标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格局与雄心。
论坛接下来的环节是自由交流。场面立刻变得生动甚至有些“混乱”起来。
在名为“弦论咖啡馆”的角落,埃琳娜·罗斯正和几位来自剑桥、普林斯顿的理论物理学家争得面红耳赤,她挥舞着咖啡勺,试图用非平衡态统计物理去“修正”对方膜宇宙模型中的某些假设,旁边一位来自京都大学的老年数学家则默默地在餐巾纸上写着一串串复杂的微分方程,试图为他们的争论提供新的数学框架。
在“生命信息”实验室,沈渊罕见地没有穿白大褂,而是和一位从mIt挖来的合成生物学家、一位研究真菌网络智慧的生态学家,以及“深蓝少年班”的林小雨,围着一个培养皿讨论得热火朝天。林小雨正展示着她受生物启发设计的自修复材料微观结构,而那位生态学家则激动地指出,这种结构与她研究的森林地下菌根网络的信息传递模式惊人地相似。
在“文明符号与认知”工作坊,情况更加“离谱”。陈星衍和几位来自“少年班”解码小组的成员,与一位研究玛雅历法的历史学家、一位精通梵文和佛教因明学的语言学家,以及一位专攻人工智能哲学的逻辑学家,正试图将他们破译的“摇篮”符号碎片、玛雅神话中的创世叙事、佛教关于“缘起性空”的论述,以及AI神经网络中的特征提取模式,放在同一个“认知图谱”中进行比对,寻找跨越时空和文化的人类(或非人类)思维底层语法。陈星衍一边往嘴里塞着薯片,一边在白板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拓扑结构,嘴里嘟囔着:“看!如果把这个符号看成是高维流形在三维空间的奇异点投影,那么玛雅历法中的这个‘循环终结’概念,就可以理解为……”
这种完全打破学科壁垒、任由思维野蛮生长的场景,在书院的各个角落同步上演着。没有权威,没有范式,只有对未知最纯粹的好奇与最勇敢的叩问。
论坛间隙,林见鹿和苏晚晴并肩漫步在书院连接各栋建筑的回廊上。回廊外侧是郁郁葱葱的庭院,内侧则是一面面可以实时显示任何数据、模型或进行书写的智能玻璃墙,此刻上面布满了各种潦草的公式、抽象的概念图和思维导图。
“这里……真像个思想的疯人院。”苏晚晴看着不远处一位天体物理学家和一位行为经济学家为了“宇宙大尺度结构是否会影响人类群体决策”而争论得手舞足蹈,忍不住轻笑。
“但也许,文明突破性的进展,就需要这样的‘疯人院’。”林见鹿目光深邃,“我们太习惯于在已有的轨道上奔跑,却忘了如何去开辟新的轨道。书院要做的,就是给那些敢于‘脱轨’的头脑,提供一个安全而肥沃的荒地。”
他停下脚步,看着苏晚晴:“晚晴,宁州是我们的现实根基,是‘金乌’腾飞的地方。而书院,我希望它能成为我们,乃至整个人类文明,面向未来的‘灯塔’和‘思想引擎’。”
苏晚晴握紧了他的手,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市政这边会全力支持,确保书院有一个绝对稳定、自由的外部环境。”
就在这时,沈渊从不远处快步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激动神色。
“见鹿,埃琳娜那边有发现了!”他压低声音,“书院刚启动的‘跨尺度模拟器’,在尝试将陈星衍的拓扑湍流模型、林小雨的生物启发材料数据,以及解码小组提供的部分‘摇篮’符号数学结构进行融合模拟时,产生了一个……意外的副产品。”
“什么副产品?”
“模拟器生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能量场拓扑结构。”沈渊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种结构,在数学描述上,与我们之前监测到的、格陵兰‘芬布尔之冬’试图撬动的那种高维能量特征,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相似度!但不同的是,我们的这个结构……表现出一种内在的、极致的稳定性和和谐性!”
林见鹿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能……无意中,模拟出了那股失格古老力量……在‘看守者’正常履职状态下,应有的、安全的存在形式?”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这不仅是对抗索恩的武器,更可能是……理解甚至修复那个失控系统的一把钥匙!”
就在林见鹿为这个惊人发现而心潮澎湃时,他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秦雪的、标记着“有趣情报”的加密信息。
信息内容很简单:“索恩旗下‘普罗米修斯全球’刚刚向IFEc提交了一份正式申请,希望以‘观察员’身份加入‘见鹿书院’的‘文明符号与认知’项目组,并愿意‘共享’他们手中部分‘相关古代文献’。看来,老狐狸的鼻子,比我们想象的更灵。”
书院刚刚起航,思想的火花才刚迸溅,暗处的窥探者,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了。
林见鹿抬起头,望向书院远处那片象征着自由与探索的群山,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思想的净土,注定无法隔绝现实的纷争。而这场在更高维度展开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