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晨风,裹着几分湿热,拂过大明宫的朱甍碧瓦。
宫阙连绵,在熹微晨光中显出一派庄重祥和的静谧之态。
几只肥圆的狸猫慵懒地眯着眼睛,趴在宫墙上,睡眼惺忪地舔着爪子。
它们漫不经心地互相瞥了一眼,谁也没兴致搭理对方。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只狸猫顿时双眼圆睁,敏捷地纵身跃下墙头,悄无声息地窜入附近的花丛之中。
慕知柔一袭藕荷色宫装,裙袂上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光影流转间若隐若现。
云鬓轻绾,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坠下的珠珞便漾起细碎清音。
面覆白纱,只露出一双秋水含情的桃花眼,眼尾微扬,眸中凝着泠泠清辉。
纱幔轻掩下,依稀可见冰肌玉骨,宛若玉雕粉砌。
她垂首敛目行于宫道之上,裙裾拂过金砖,窸窣声细不可闻。
忆起前日突如其来的册封,心下仍存疑虑。
县主之位于她而言着实意外,更奇的是次日便送来的宫装,尺寸剪裁竟如此合身,仿佛早有人精心备下。
她自然不知,这一切都是裴昱早就安排好了的。
晨光渐明,将她身影拉得纤长。
步摇轻颤,珠玉相击之声清脆,衬得这深宫更显寂寥。
她抬眸望向巍峨的宫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步入紫宸殿,慕知柔莲步轻移,婷婷福礼下拜,声音清甜:“嘉柔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安。”
皇帝目光掠过殿中静立的女子,不由微微一滞,随即敛起眼底波澜,威仪依旧:“抬起头来。”
待看清那张虽覆轻纱却与慕承瑾如出一辙的容颜,他指尖轻叩龙案,声线沉缓似古琴余韵:“你与慕卿……竟是双生兄妹?”
“回陛下,正是。”慕知柔嗓音清甜似蜜,又冷澈如玉磬轻击,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皇帝眸色微深,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艳。
他沉吟片刻,声若春风拂过柳梢:“为何以纱遮面?”
慕知柔微微垂首,青丝自肩头滑落:“臣女前日偶感风寒,恐病气侵扰圣体,故以此遮面,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颔首,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扳指:“今年多大了?……可曾许过人家?”
慕知柔睫羽轻颤,似蝶翼沾露:“臣女年方二十。家父早逝,母亲长居寺中修行,茶肆诸事皆需兄长与臣女操持,实在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语毕悄悄抬眼,正撞入皇帝深不见底的眼眸,随即垂首。
“如此说来,你阿兄也是二十岁?”皇帝似在自语,又似在问她。
慕知柔只当是在问自己,便轻声应道:“臣女与兄长确是双生,他年长不过一炷香时辰。”
“你们都是在信安城出生的么?”皇帝此问来得突然,语速似比先前急了几分。
慕知柔心下微怔。难道是错觉?
但是,慕茗茶肆六代经营于信安,更有先帝御赐匾额,圣上岂会不知?
这没来由的一问,反倒让她嗅出几分不寻常。
一时失仪,竟抬眸直视天颜。
而当那双明艳的桃花眼撞入视线,皇帝只觉得心口蓦地一紧。
“太像了!”他脱口而出,声线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慕知柔惊觉失礼,慌忙垂首,只当是说她与兄长相似,轻声道:“陛下圣明,天眸龙目。臣女与兄长虽为双生,容貌确如镜中映照,唯兄长左眼睑下多一颗朱砂泪痣,每与臣女并肩而立,总是家兄更明艳夺目。”
皇帝轻咳一声,眸中波澜尽数敛去:“嘉柔县主果然蕙质兰心。赏九霄环佩宝瓶一对,以彰其德。”
内侍应声端来一对宝瓶。
瓶身以青玉为底,胎质细腻如凝脂,通体流转温润光泽。
瓶腹圆融饱满,其上以金丝镶嵌双龙逐珠之纹,龙鳞熠熠生辉,龙目以红宝石点缀,炯炯如生。
瓶颈修长,饰以云雷纹与莲瓣纹交错层叠,每道纹路皆由匠人手工精雕,深浅有致,富立体之感。瓶口沿镶有一圈金边,与莹白瓶身相映,更显华贵不凡。
底部刻有“御赐之宝”四字篆书及年号款识,整体造型典雅庄重,工艺精湛绝伦,一望便知非民间可见之稀世珍品。
得此珍宝,慕知柔并未流露出过分的欣喜之色,依旧仪态端庄地叩谢皇恩。
她这般宠辱不惊的气度,令皇帝不禁刮目相看,心中暗忖:难怪裴昱那小子会对这样一个民间女子如此倾心迷恋。
此女,确实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