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日头毒辣,灼灼金芒倾泻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袅袅热浪。
信安城内蝉鸣聒噪,此起彼伏,更添几分燥意。
朱雀大街向来是一派喧嚣繁华,沿街食肆林立,各色香气混杂在热风中。
尤以陈家铺子前为甚,蜿蜒的队伍排出老远,人人翘首以盼。
孙莺莺挤在队伍中间,一张小脸早已被晒得通红,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黏住了几缕碎发。
她不耐地用手帕扇着风,眼神却亮晶晶地盯着铺子里刚出炉的芝麻酥饼。
这家的饼子确是一绝,芝麻撒得豪气,烤得金黄酥脆,香气直钻进鼻尖。
虽说卖得比别家贵了一文钱,要价三文,可日日门前长龙不断,便是最好的招牌。
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恭喜你家少东家又拔头筹!慕家真是人才辈出啊!”一个穿着体面的男子对着孙莺莺拱了拱手。
“那是自然!我家瑾郎不仅茶艺超群,那品貌更是万里挑一!人美艺高,说的可不就是我家少东家么!” 可爱的圆杏眼里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一位挎着菜篮的中年大婶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用帕子掩着嘴,眼波流转间带着促狭:“哎哟,这话说得在理!幸亏你们家那位‘人美艺高’的少东家不爱出门走动,不然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周围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不然怎样?”有人追问。
大婶清了清嗓子,脸上泛起一丝追忆往昔的红晕,眼神都亮了几分:“不然啊,这朱雀大街怕是要重现当年康兴坊的盛景喽!你们是不知道,当年不知打哪儿来了位神仙似的俏郎君,常去康兴坊买那樱桃毕罗。啧啧,那郎君生得哟……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往那儿一站,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引得满城的小娘子们心驰神往,乌泱泱地围过去,硬是把康兴坊堵了个水泄不通,那场面,可比今儿这排队买饼壮观多了去啦!”她边说边比划,仿佛那盛景就在眼前。
孙莺莺听得入了神,连扇风的动作都忘了。
好不容易轮到她,她赶紧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芝麻酥饼,小心地用油纸包好。
被大婶的话勾起了心思,她脚步一转,便朝着康兴坊的方向溜达过去。
果然也买了几个晶莹剔透的樱桃毕罗,看着那红艳艳的樱桃馅儿,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起那位传说中的“俏郎君”是何等风姿。
一路又买了些软糯香甜的七返糕,直到双手都拎得满满当当,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朱雀大街依旧人声鼎沸,家家户户开门迎客,生意兴隆。
然而,慕茗茶肆却是一反常态地闭门谢客,大门紧闭着的,檐下挂着一块小小的“歇业”木牌,在热闹的街市中显得格外突兀与冷清。
福伯正领着茶馆们紧锣密鼓地筹备茶业商会雅集。
那烫金的请柬,早已递遍了城中大小茶商的门庭。
虽值歇业之期,慕茗茶肆上下却无半分松懈,反是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皆因上一届斗茶会夺魁之后,正是在这般紧锣密鼓筹备商聚的当口,一场无端邪火竟将慕茗茶肆吞噬殆尽,徒留焦土。
此番盛会重开,那潜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可会故技重施,再对慕家伸出毒手?
慕知柔与孙莺莺日夜提防,不敢有丝毫懈怠。
青蝉的隐羽暗部更是在茶肆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护卫。
然而三日光阴倏忽而过,四下里竟是出奇的平静,这风平浪静之下,反倒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谲。
御轩茶坊内,席蓉烟正对镜梳妆,她几乎是从早上一起来就开始精心打扮了。
镜中映出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此刻因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她先用细笔蘸取螺黛,沿着天生的眼线细细描摹,将那丹凤眼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流畅,又在眼尾处晕开一抹淡淡的桃红胭脂,如同霞光染过天际。
乌黑秀发挽成一个繁复而高贵的发髻。
发髻的正中,斜斜插入一支华美非凡的点翠衔珠步摇。那步摇以纯金为底,镶嵌着色泽鲜亮、翠羽如生的点翠凤凰,凤凰口中衔着一颗圆润饱满、光华流转的明珠。
数缕细若游丝的金链从凤凰尾羽垂下,末端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
此刻,这流苏正随着她胸腔里那颗因紧张期待而急促跳动的心脏,在鬓边耳侧微微地、细碎地晃动着,每一次轻颤都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娇面敷了细腻的珍珠粉,白里透红,如同初绽的桃花瓣。
唇上点着鲜艳的樱桃红口脂,饱满欲滴。
一身艳红如火的石榴裙紧紧裹着她玲珑的身段,那红色热烈而张扬,衬得她肌肤胜雪。
裙身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纹样,举手投足间,金线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流光溢彩。
肩上松松地披着一条轻薄的泥金披帛,随着她偶尔起身调整的动作,那披帛便如流云般轻轻飘动。
腕上戴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的镯子,随着她整理衣襟的动作叮当作响。
耳垂上坠着同款的点翠红宝耳珰,与发间的步摇遥相呼应。
每一处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斟酌,从发丝到指尖,无不透露出她的用心。
当她终于对镜整妆完毕,镜中的自己已是容光焕发,精心描绘过的丹凤眼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既有少女的娇羞,又带着一丝即将赴约的决然与期盼。
燕嬷嬷捧上慕茗茶肆的请柬,烫金的“慕承瑾”三字映入眼帘,席蓉烟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霞。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三个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终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靠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