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按在控制室的玻璃上，指节发白。外面的天空刚刚恢复平静，仍有薄烟袅袅飘散。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块陨石碎片——它此刻正躺在他掌心，微微发烫，表面的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突然，整个生态站轻轻一震。
没有警报响起，灯光也未闪烁，但地板明显倾斜。陈岸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急忙扶住操作台才稳住身体。主屏幕上的声呐图像瞬间紊乱，原本平静的海床中央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波纹，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他抓起对讲机：“周大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片寂静。几秒后，传来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海藻田出事了！全都在转，像漩涡一样，我的船快被吸进去了！”
陈岸立刻冲出控制室，奔向观测平台。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奇异的气息，像是铁锈混着湿土的味道。远处海面已然异变，绿色的海藻翻涌不止，颜色迅速转黑，中央塌陷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掏出陨石碎片，贴在声呐接收器上。系统并未回应，可他的脑海中却骤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间昏暗的办公室。
灯光微弱，一台老旧电脑摆在桌上，键盘上搭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他自己正伏案而眠，头歪向一侧，双眼紧闭，胸口毫无起伏。墙上的钟停在两点十七分。
那是他死亡的时刻。
耳膜刺痛如针扎，视线模糊，呼吸急促。冷汗从额头渗出，他靠在栏杆上，浑身颤抖。曾经签到换来的所谓抗压能力，在此刻形同虚设。
“陈岸！”对讲机里猛然炸响，“我进去了！你来不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周大海的小船已逼近漩涡边缘，剧烈颠簸，几乎要解体。就在那一瞬，船身骤然亮起红光，自龙骨一路蔓延至船首，显露出几个刻字——“双生契约”。
红光一闪，小船非但未被吞噬，反而猛地冲入漩涡中心。
陈岸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抓起背包，将陨石塞进去，转身朝停船点狂奔。双腿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身体在抗拒，但他不能让周大海独自赴险。
他跃上小艇，启动引擎，直扑漩涡而去。临近时，海藻如触手般缠绕上来，啪啪拍打船身。他用手奋力拨开，硬是向前推进了二十米。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抛飞出去。
失重感袭来，耳边声音交错混杂——空调的嗡鸣、键盘的敲击、海浪的低吼来回回荡。皮肤阵阵发麻，仿佛有东西在皮下爬行。他低头看手，竟发现皮肤上浮现出淡蓝色的细线，宛如裂痕。
“你比我快一步。”左边响起一个声音。
“实验体07号，欢迎回家。”右边又传来一道。
他想怒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攥住背包，指甲深深抠进布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摔落在地。
一声闷响，船撞上了甲板。他翻滚数圈，肩膀狠狠撞上金属，疼得喘不过气。周大海也摔了下来，单膝跪地，那只独眼中淌下一道血痕，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
两人趴在地上喘息片刻，缓缓抬起头。
头顶是灰白色的天幕，既无太阳，也不见云彩。海面如镜，不起一丝波澜。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消失了。
“这是哪儿？”周大海抹了把脸，声音沙哑。
陈岸没有回答。他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艘白色游艇，金色栏杆，甲板铺着仿木纹板材。船头立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支金笔。
笔身修长，笔帽上清晰刻着三个字母：c、h、t。它轻轻晃动，仿佛刚被人触碰过。
陈岸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心跳便加快一分。他伸手欲触，指尖刚碰到笔身，一股电流窜上手臂，手指猛地一颤。
背包里的系统忽然发声：“检测到……高维信号源……”
话音戛然而止。
他迅速拉开背包，取出陨石。石头表面的纹路已泛出红光，温度急剧升高。
“这是陈天豪的船。”周大海站在身后说道，“我见过他在码头下船。这船三年没出现，怎么现在……”
话未说完，甲板上悄然映出两道影子。
陈岸低头看去。
他的影子模糊不清，边缘微微抖动，如同浸水后的墨迹。而周大海的影子清晰稳固，牢牢贴在地上。
他抬手晃了晃，影子纹丝不动。
“不对。”他说，“我们不在原来的世界。”
周大海盯着那支金笔，忽然大步上前，靴子踏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一把抓住笔杆，用力一拽。
笔纹丝未动。
却听得一声轻响，似齿轮转动。
紧接着，船舱门缓缓开启。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一股气味飘了出来——皮革、雪茄，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香水味。那是陈天豪惯用的味道。
陈岸将陨石收回包中，缓步走向舱门。耳朵仍在隐隐作痛，但已有所缓解。走到门前，他停下脚步，背贴墙壁，另一只手探向门框。
指尖触到一处凸起。
是个按钮。
他按下。
咔哒。
灯光亮起。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办公桌。红木材质，桌面整洁，放着一台老式传真机和一个铜质名片座，上面刻着：“陈天豪 海晟记集团董事长”。
桌后坐着一个人。
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右手执笔，在纸上书写。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沙……沙……沙……
周大海猛然抽出短刀，刀刃反光。他上前一步，低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回头。
仍在写字。
陈岸凝视着那支笔，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每一次落笔的节奏，都是三短一长，三短一长。
和三十年前公司年会上，那位老板签字时的节奏，完全一致。
他喉咙发紧，拳头紧紧攥起。
那人终于停笔。
然后，缓缓转动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