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都督府内的空气仿佛被北方的战火点燃，焦灼而凝重。曹操大军兵临宛城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而紧随其后，关于曹操密使悄然渡江、潜入柴桑地界的密报，则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激起了无数猜忌与不安的涟漪。
周瑜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下首肃立的吕蒙、凌统等心腹将领。
“曹操的使者……”周瑜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诸位以为，其所为何来？”
凌统性子最急，当即抱拳道：“都督！这还用问？曹贼定然是见我军与林凡相持，欲行离间招降之卑劣伎俩！末将请命，立刻全城搜捕，将此獠揪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吕蒙相对沉稳，沉吟道：“公绩（凌统字）所言不无道理。然，曹操此时派使者，亦是试探。若我等反应过激，直接斩杀来使，恐其恼羞成怒，或将部分兵力转向江东，于我大为不利。不如……且观其动静，看其有何说辞，再作定夺。”
周瑜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鲁肃：“子敬，你看呢？”
鲁肃，字子敬，是江东重要的战略家，为人敦厚方正，深得孙权信任，亦是坚定的联刘（备）抗曹派。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主公，曹操势大，其意在全吞荆州。若荆州陷落，我江东唇亡齿寒，独木难支。如今林凡已与刘备联盟，共抗曹操，此乃大势。曹操此时派使者前来，绝非好意，必是欲稳住我军，甚至诱使我等袖手旁观，坐视荆州覆灭，其心可诛！肃以为，当严词拒绝其任何游说，并即刻加强与刘皇叔、林军师的联络，共商抗曹大计！”
他的观点代表了江东内部一部分有识之士的看法。
周瑜听完众人意见，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使者身份、落脚之处，可曾查明？”
“靖安司”统领在阴影中回道：“回都督，使者乃曹操帐下谋士，蒋干。此人乃九江名士，与都督……有旧。目前落脚于城西‘悦来’客栈，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蒋干？子翼？”周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故人来访，岂能不见？传令，不必搜捕，也不必阻拦。明日，本督在府中设宴，为子翼兄接风洗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都督！”凌统急道，“此乃曹贼奸计，岂可……”
吕蒙也面露不解。
连鲁肃都忍不住道：“主公，此举恐惹人非议，动摇军心啊！”
周瑜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劝阻，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督自有分寸。子翼乃名士，若拒之门外，反倒显得我江东气量狭小，畏惧曹操。正好，借此机会，听听曹营虚实，亦让天下人看看，我周瑜，是否会被三言两语所动！”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况且，有些人，不是一直怀疑本督有贰心吗？正好让他们看看，本督是如何‘款待’这位故交的。”
众人顿时默然，明白了周瑜的深意。他不仅要见蒋干，还要大张旗鼓地见，既是为了探听消息，也是为了借机敲打内部那些心怀鬼胎、散布流言之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柴桑。大都督周瑜，要在府中设宴，接待曹操派来的密使蒋干！
一时间，柴桑城内暗流更加汹涌。有人愤慨，认为周瑜此举形同通敌；有人担忧，怕周瑜真的被说动；也有人冷眼旁观，想看周瑜如何演这出戏。而一直密切关注柴桑动向的吴县方面，尤其是张昭等文官，更是立刻写了措辞激烈的奏章，快马送往孙权处，直言周瑜“擅接敌使，其心叵测”！
程普军大营中，程普接到消息，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浓浓的嘲讽与悲哀。
“公瑾啊公瑾……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他望着柴桑方向，喃喃自语。在他看来，周瑜接见蒋干，无论初衷如何，都已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更是将他自身和整个江东，置于了风口浪尖。“为了权位，为了对抗内部的质疑，你竟不惜行此险招……这江东，真的要乱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拒绝林凡的庇护，选择留下来，是否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翌日，华灯初上。都督府宴会厅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身姿曼妙，觥筹交错间，看似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周瑜坐于主位，一身锦袍，风采依旧，谈笑风生。蒋干坐在客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颇有儒雅之气。他虽是曹操使者，但言谈举止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多以旧情、江东基业、天下大势为切入点，言语间颇多“规劝”与“提醒”。
“……公瑾兄，曹丞相雄才大略，奉天子以令不臣，扫荡群雄，统一北疆，乃天命所归。如今提兵百万，南下荆襄，旌旗所指，势如破竹。林凡、刘备之辈，不过螳臂当车，覆灭在即。兄台雄才，世所罕见，何必与荆襄朽木同沉？若肯归顺朝廷，丞相必虚位以待，裂土封侯，不在话下！届时，兄台既可保全江东六郡生灵，亦可青史留名，岂不美哉？”
蒋干举起酒杯，言辞恳切。
周瑜哈哈大笑，亦举杯相迎：“子翼兄此言差矣！我主孙讨虏，继承父兄基业，坐断东南，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岂非天意？曹丞相虽强，然北土未宁，马超、韩遂尚关西之患，舍鞍马而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其长。更何况，荆襄之地，林凡、刘备皆人杰，岂是易与之辈？丞相欲一举而下，恐非易事。我江东儿郎，枕戈待旦，保境安民，乃分内之事，何谈归顺？”
他语气轻松，将蒋干的招揽轻轻挡回，既表明了立场，又不失风度。
蒋干也不气馁，继续旁敲侧击，时而谈及江北军容之盛，时而暗示林凡与江东旧臣（暗指程普）或有勾结，试图扰乱周瑜心神。
周瑜应对自如，或巧妙化解，或反唇相讥，酒至半酣，他甚至拉着蒋干的手，走到厅侧悬挂的江东详图前，指着各处关隘水寨，豪气干云地说道：“子翼兄请看！我江东有长江天堑，水军精锐，更兼粮草充足，民心归附！曹丞相若欲南下，需问过我江东十万儿郎手中刀剑，问过这万里长江答不答应！”
他言辞慷慨，神态自若，仿佛真心为江东基业感到自豪，对曹操的威胁毫不在意。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最终，蒋干未能达成任何实质性的目的，反而被周瑜灌得酩酊大醉，由侍从搀扶回客栈。
宴会散后，喧嚣散去，都督府书房内只剩下周瑜与鲁肃二人。
周瑜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与冰冷。他卸下锦袍，只着中衣，坐在案前，以手扶额。
“都督，今日……”鲁肃欲言又止。
“子敬是否也觉得，我今日之举，过于行险？”周瑜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
鲁肃叹了口气：“都督苦心，肃略知一二。借蒋干之口，向曹操展示我江东决心，震慑内部宵小。然，人言可畏啊！今日之后，恐朝野之间，对都督的非议将更甚。”
“非议？”周瑜冷笑一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子敬，你以为我在乎那些腐儒的聒噪吗？我在乎的是江东的存亡！曹操使者一来，若我避而不见，反倒显得心虚，让曹操看轻，让内部那些摇摆不定之辈更加蠢蠢欲动！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他们，我周瑜，行得正，坐得直，无惧任何流言，更无惧曹操的威胁！”
他猛地一拍案几：“至于联盟……林凡、刘备，皆非池中之物，与他们联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今日我能借曹操之势压他们，他日他们壮大，岂会容我？江东之事，终究要靠江东自己！”
“那都督之意是？”鲁肃心中一惊。
周瑜目光幽深，压低声音：“曹操势大，不可力敌，亦不可使其速胜。林凡、刘备，需借其力拖延曹操，但又不能让其真正坐大。最好的局面，是让曹操与林凡、刘备在荆北拼个两败俱伤！届时，我江东再以精锐之师，北上收拾残局，则荆州可图，江淮可定！这才是我江东真正的崛起之机！”
鲁肃倒吸一口凉气，他被周瑜这大胆甚至可以说冷酷的战略震惊了。这完全是将林凡和刘备当成了消耗曹操的棋子，甚至不惜坐视荆北百姓遭受战火蹂躏！
“都督！此策……是否太过……”鲁肃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太过狠辣？太过无情？”周瑜替他说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子敬，这是乱世！欲成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妇人之仁，只会将江东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走到窗边，望着江北的方向，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水军各部，加强江防巡逻，但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过江！给林凡和刘备的回信，措辞可以热情，承诺可以动听，但实质性的兵力支援，一概没有！让他们先去和曹操拼个你死我活吧！”
就在周瑜定下“坐山观虎斗”之策的同时，柴桑城西，“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
本该烂醉如泥的蒋干，此刻却眼神清明地坐在窗边，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他对面，坐着一个做商人打扮、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如何？周都督可曾松口？”中年人低声问道，他竟是曹操“校事府”（曹操的情报机构）安插在江东的资深细作。
蒋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钦佩：“周公瑾，非常人也。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心思缜密，防备森严。言语试探，皆被其巧妙化解。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难如登天。”
“那……依先生之见？”
蒋干沉吟道：“周瑜之心，不在归顺，亦不在即刻与林凡联手。其意在观望，欲收渔翁之利。丞相可暂且满足其愿，主力猛攻荆北，给予其压力，但亦需暗中筹备，防备其突然发难。同时，”蒋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周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那个被其猜忌的老将程普，或可成为我等撬动江东的支点……”
他压低了声音，与那细作密语起来。
而在江夏，林凡与诸葛亮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周瑜高调宴请蒋干的详细报告。
“周瑜……果然选择了最符合他利益的道路。”诸葛亮轻摇羽扇，语气中并无太多意外，“借力打力，坐观成败。此人心高气傲，绝不会甘于人下，更不会真心与我等联盟。”
林凡看着报告，眉头微蹙。周瑜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但如此公然接待曹操使者，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棘手。这无疑会加剧江东内部的混乱，也让原本就脆弱的抗曹联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在逼我们，在没有他支援的情况下，独自面对曹操的第一波猛攻。”林凡沉声道，“他想看看我们的成色，也想看看曹操的虚实。”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做给他看！”诸葛亮目光湛然，“宛城、新野，必须守住！而且要守得漂亮，守得惨烈！要让周瑜看到，曹操并非不可战胜，也要让他看到，我等的价值！”
林凡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错！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价值，才能让周瑜这头隔岸观火的猛虎，不敢轻易南下，甚至……在关键时刻，不得不下场！”
他看向北方，仿佛能听到宛城方向传来的战鼓声。
“传信给高顺和张绣，宛城之战，许胜不许败！至少，在曹操主力被牢牢吸引在城下之前，绝不能败！”
一场围绕荆北攻防的惨烈大战即将展开，而江东的周瑜，则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冷眼旁观，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局势，愈发诡谲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