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指尖的金光还未散去,药囊口微微张开,几缕药香飘了出来。他正要再取一味药,阿蛮已经动了。
她耳朵一抖,身体猛地弓起,银灰色的影子从屋檐边窜出,落地时已化作一头半人高的狼。四爪踏地,月光落在她背上,毛发根根竖立,像披了一层霜。
黑袍首领后退半步,手摸向腰间。
楚绾察觉不对,剑尖一转就要追击,可阿蛮比谁都快。她前爪扬起,一道寒光扫过,两名使者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的黑色丝线已被斩断。两人眼神一空,直挺挺倒下。第三个转身想跑,老姜头抓起一把药粉甩过去,那人脚步一歪,撞在墙角不动了。
只剩首领一人站着。
他冷笑了声,手臂一挥,一个黑色药囊飞出,在空中炸开。一股腥臭的绿雾翻滚而出,混着黑色颗粒,像沙尘一样扑向阿蛮。
阿蛮扭身要躲,可那雾扩散得太快。她刚跃起,后腿就被罩住,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绿雾缠上她的四肢,毛发开始泛灰,像是被火烧过又浸了水。
“阿蛮!”齐昭冲了过去。
楚绾抬剑劈向雾气源头,蓝光划出一道弧线,撕开一条缝隙。可那雾像是活的一样,很快又合拢。她皱眉,发现这东西不单是毒,还带着某种黏稠的意识,星力斩不断。
齐昭扶住阿蛮的颈侧,触手滚烫。他立刻开启明心眼。
视野里,阿蛮体内有无数黑点游走,集中在头部。那些点像小虫一样啃噬着她的记忆。他看得清楚——其中一幕是雪地,年幼的狼女蜷缩在枯树下,猎妖人的刀光闪动。画面一角,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举着一根烧火棍,大喊:“不准动她!”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阿蛮”。
现在这段记忆正在碎裂。
“别忘了是谁给你起的名字。”齐昭低声说,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你爱吃甜果子,讨厌我啰嗦,但每次我发烧,你都会守在床边。这些事,你不准忘。”
阿蛮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尾巴抽动了一下。
老姜头拄着拐走到炉边,掀开陶罐盖子,里面的炭火还在烧。他抓了几味药扔进去,噼啪作响,冒出一股苦中带辛的烟。
“这是清瘴散底方,加了三钱冰蝉蜕。”他头也不抬地说,“熬成汤能驱邪毒,但得配上真心话才管用。”
齐昭没说话,手伸进药囊,摸出三味药:紫苏叶、甘草片、还魂草。
他记得紫苏是阿蛮从山里采回来的,那天她摔破了膝盖,还非要给他带一包。甘草是她偷偷塞进他饭盒的,说“你嘴太苦,得调调”。还魂草则是他救她那晚用过的,叶子边缘有锯齿,像咬过的痕迹。
掌心渐渐发热。
明心眼运转中,三味药的性灵显化浮现出来。一个穿蓑衣的老农蹲在地上拔草;一个穿粗布裙的小女孩捧着糖饼笑;还有一个披麻衣的身影背着竹篓,在风雨里赶路。
三人绕着他掌心转了一圈,金光汇聚,凝成一团温热的光球。
齐昭将光球压入指腹,贴在阿蛮耳后。
阿蛮浑身一颤,喉咙里的声音变了,像是哭又像是笑。她睁着眼,瞳孔却失焦,嘴里喃喃:“火……好烫……不要丢下我……”
“我没丢下你。”齐昭握紧她的爪子,“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没想过放开。”
楚绾站在旁边,剑横胸前,目光盯着黑袍首领。那人没动,双手垂在袖中,像是在等什么。
老姜头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汤走来,碗沿还冒着热气。“趁热喝一口,能撑一阵。”他说着,把碗递到阿蛮嘴边。
阿蛮本能地张嘴,喝了一小口,随即呛了出来。绿雾顺着她鼻息翻涌,灰斑已经爬到脖颈。
“不行。”齐昭摇头,“这毒不是靠药就能解的。它在吃她的念头,得让她自己想起来——她是谁,她在为谁战。”
楚绾忽然开口:“那就让她听见。”
她抬起剑,剑尖朝天,另一只手按在齐昭肩上。冷光从她指尖蔓延,流入齐昭体内。齐昭一震,感觉胸口多了股力量,像是冬夜里的暖风。
明心眼更亮了。
他看到更多画面:阿蛮蹲在药铺后院啃桃子,汁水流到下巴;她半夜偷吃供桌上的点心,被老姜头揪住耳朵骂;她第一次变回狼形时吓得直哆嗦,是他抱着她说“没事,我在”。
这些都不是大事。
可正是这些小事,堆成了她活着的样子。
齐昭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光球拍进自己胸口。然后他抓住阿蛮的前爪,大声说:“你叫阿蛮,是我妹妹!你不怕疼,不怕鬼,连雷打都不躲!你敢为了我冲进猎妖阵,也敢为了镇上的人挡刀!现在你给我听着——你还不能倒!”
阿蛮的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滚出一声长啸。
她挣扎着站起来,四爪抓地,尾巴高高扬起。虽然毛发依旧泛灰,但她的眼睛慢慢聚焦,盯住了前方的黑袍首领。
那人终于动了。他抬起手,掌心浮出一枚黑色晶石,表面刻着扭曲符文。
“你以为唤醒记忆就能赢?”他声音沙哑,“我的药囊里装的不只是毒,还有千人遗忘的执念。她撑不过三息。”
话音未落,阿蛮猛然跃起。
她不是扑向首领,而是跳向半空,前爪狠狠拍向那团绿雾中心。一声闷响,黑雾炸开一圈波纹,细小的记忆颗粒四散飞溅。
齐昭看见其中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坐在村口,手里拿着一朵野花,等着爹娘回家。可再没人回来。
那是阿蛮五岁时的最后一段记忆。
碎片闪过,阿蛮的身体晃了晃,四肢发软,但没倒下。她落地时前腿跪地,爪子抠进泥土,硬是撑住了。
“她还记得。”齐昭松了口气,“只要还记得,就能活。”
楚绾收剑入鞘,走到他身边。“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剩下的毒逼出来。”齐昭伸手去掏药囊,“需要一样东西——她最讨厌的味道。”
老姜头立刻明白,转身回炉边,抓起一把干辣蓼扔进锅里。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阿蛮闻到味道,鼻子一皱,本能地往后缩。可就在这一瞬间,她体内的黑点剧烈抖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
绿雾从她鼻孔和耳朵里渗出,滴在地上发出滋滋声。
黑袍首领脸色一变,握紧了那枚晶石。
齐昭看着他,笑了笑:“你说她的记忆不值钱。可你看错了。她记得的每一件事,都比你的毒更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