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还在掌心压着，齐昭没松手。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纸条，风从山道吹来，纸角轻轻颤了一下。
远处那三道黑影停在镇口，青铜盘上的纹路又亮了起来，比刚才更刺眼。盘面缓缓转动，一圈圈波纹扩散出去，空气里传来细微的嗡鸣。
几个镇民站在自家门口，忽然捂住头，嘴里开始重复同样的话：“我不认识这里……我不认识这里……”
老姜头立刻抓起药囊，撒出一把药粉。粉末飘散开，有人晃了晃脑袋，眼神清醒了些。可还没等他喘口气，第二轮波纹又来了，这次范围更大，连屋檐下的孩子都抱住了头。
阿蛮冲进人群，挨个拍人肩膀，“醒醒！想想你娘今早煮的粥是咸是淡！”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哑，跑了太久，银毛沾了灰，耳朵微微发抖。
楚绾站在齐昭身边，指尖原本泛着冷光，这时却慢慢收了回去。她蹲下身，手掌贴在地上，闭上眼睛。
齐昭看见她手腕一动，地面那些残留的金光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顺着她的衣袖往回流，一点点汇聚到她腰间的剑鞘上。
她站起来，拔剑。
剑没指向任何人，而是划向空中。剑锋过处，留下一道淡蓝色的痕迹，像一道弯月挂在药铺上方。那痕迹忽然燃起微弱的火焰，蓝得干净，不带一丝杂色。
紧接着，空气中浮动的金光也动了。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上那道蓝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半透明的网。网从高处垂落，像一层薄纱罩住整个小镇。
镇子里的嗡鸣声停了。
一个抱着头的老汉猛地抬头，喘着气说：“我想起来了……我孙女昨天给我梳的头，还扎了个歪辫子。”
旁边的小孩抹了把脸，哭出声：“我记得我爹的名字！他叫赵大山！”
楚绾站在原地没动，剑尖轻点地面，维持着那道弧形符痕。她的呼吸变得缓慢，额角渗出一点汗，顺着脸颊滑下来。
齐昭伸手扶住她手臂，“撑得住？”
她点点头，“还能再稳一会儿。”
阿蛮退回广场边缘，伏低身子，耳朵不停转动。她盯着远处的黑袍人，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响。
老姜头蹲在一旁，打开药囊，快速抓药。他一边配一边念叨：“这火得接着烧，不能断。”
齐昭摸了摸怀里剩下的纸条，又看了眼楚绾的剑。那层屏障悬在天上，蓝与金缠在一起，像一张看不见的手护住了所有人。
黑袍首领盯着那道光网，沉默了几息。然后他抬手，青铜盘再次加速旋转。这一次，盘面裂开的缝隙里透出暗红的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波纹第三次扩散。
屏障轻轻震了一下。
楚绾的剑尖抖了半寸，符痕边缘的蓝焰闪了一瞬。她咬了一下牙，左手按住剑柄底部，把力量重新压进去。
“他们换招了。”齐昭低声说。
“不是换。”楚绾声音很轻，“是逼我松手。”
齐昭看着她侧脸，“那你松不松？”
她没回答，只是把剑握得更紧。
远处，更多的黑影出现在山路上，正朝镇子靠近。为首的使者抬起手，青铜盘悬在半空，盘底那道裂缝越裂越大，一股沉闷的气息压了过来。
屏障又震了一下。
这次连地面都跟着晃了半分。几个刚清醒的镇民又抱住头，眼神开始发直。
阿蛮低吼一声，就要往前冲。齐昭抬手拦住她，“别动，她在调气息。”
楚绾确实没动。她闭着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剑身上的星力一点点加深，蓝焰由浅转深，几乎成了墨色。而那层金光也在回应，从稀薄变得浓实，像是被重新点燃。
符痕稳定了。
屏障重新落下，比之前更沉，更稳。
齐昭松了口气，手还搭在她手臂上。他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某种更深的东西在体内翻动。
楚绾忽然睁眼。
那一瞬间，齐昭的明心眼自动开启。
他看见她的剑刃上方浮现出一道虚影——那是一把修长的古剑，剑身上刻着细密星纹，剑柄末端缀着一颗小小的银星。虚影只存在了一瞬，随即消散。
但他看清了。
那把剑，和她发间的银星簪，是一对。
楚绾收回剑，轻轻插回鞘中。她的脸色有点白，呼吸还不稳，但眼神没乱。
“能撑多久？”齐昭问。
“不知道。”她说，“这种力量以前没试过。星力和灯火混在一起，像是两条河撞上了，谁也不让谁。”
“那你刚才……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摇头，“不是想起。是被碰了一下。”
“被什么？”
“记忆。”她顿了顿，“封着的那一部分。”
齐昭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急。就像煎药，火太大，药就糊了。
阿蛮耳朵突然一抖，“又有动静。”
所有人抬头。
黑袍首领站在原地，双手托起青铜盘。盘底裂缝已经张开成口，一团灰雾正从里面溢出。那雾不散开，反而凝聚成一条线，直直射向屏障。
撞击发生时没有声音。
但屏障剧烈晃动起来，像被风吹皱的水面。楚绾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死死按住剑鞘。她的指节发白，额头的汗滴了下来。
齐昭立刻蹲下，一只手扶她肩，另一只手从药囊里摸出一枚醒心丸塞进她嘴里。
“咽下去。”
她咬破药丸，苦味在嘴里散开，眼神恢复清明。
“再来一次，我就撑不住了。”她说。
“我不让你来第二次。”齐昭站起身，看向镇外。
黑袍人还没动，但他们身后，山路拐角处，又有几道身影出现。看步伐，不是走来的，是飘的。
老姜头抓完最后一味药，把药粉倒进布袋，递给齐昭，“这是加了灯火残渣的，能顶一阵。”
齐昭接过，放进药囊。
楚绾慢慢站起来，剑仍在鞘中，但她整个人的状态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勉强维持，而是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能弹出去。
“你还行？”齐昭问。
“还行。”她说，“但下次，别指望我再画那么好看的符。”
阿蛮咧嘴笑了下，“你刚才那一下，够帅的。”
楚绾没理她，只看着齐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打？”
齐昭摸了摸药囊，又看了眼天上的屏障。
“他们想抽记忆。”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记不住的人最怕的东西。”
他转身走向炉边，拿起炭笔。
空白纸条还有一叠。
他写下第一张：“我记得我七岁那天，老姜头给我喝了碗热汤，说‘喝完把药材分类，别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