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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码头上已有了些许人影,却依旧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冷清。容安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短打,如同一个早起寻活的力夫,蹲在码头石阶上,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停泊的船只和往来的人群。

他的目标,是那个昨日与他搭过话、透露了不少内情的老船工。根据昨夜陛下的旨意,此人及其可能接触过的其他知情者,是关键人证,必须尽快掌握在手中,加以保护。

然而,他在约定的角落等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那老船工的身影。容安心头渐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起身,装作随意走动,向旁边几个正在整理渔网的船工打听。

“你说老张头啊?” 一个黑瘦的船工抬起头,抹了把汗,语气有些唏嘘,“唉,别提了!真是祸从天降!昨儿晚上收工回家,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就走漏了消息,说他白日里跟北边来的客商嚼了舌根,说了些不该说的。半夜里就被潘知府衙门里的差役给带走了!说是……说是涉嫌诽谤朝廷命官,扰乱民心!”

容安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叹了口气:“还有这等事?那老张头怕是凶多吉少了。”

“谁说不是呢!” 另一个船工压低声音,愤愤道,“这世道,还不兴人说句实话了?定是那些当官的怕事情败露,拿老张头杀鸡儆猴呢!弟兄们现在都人心惶惶,谁还敢乱说话?”

容安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其他几个昨日可能与他或老船工有过接触的人,发现其中两个工头今日也莫名“告假”未至码头。线索,似乎在这一夜之间,被人为地、粗暴地掐断了。

与此同时,在玄烨下榻的行辕内,李光地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拿着一叠刚刚由属下秘密送来的账册副本,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皇上,他们……他们动作太快了!” 李光地将账册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臣连夜核对,发现近三年的关键账目,尤其是涉及大宗河工银两拨付和使用的部分,多处关键数据有明显的涂改、粘贴痕迹!新旧墨迹、纸张厚度皆有差异!而且,至少有三个库房的小吏,在昨夜……或是‘失足落水’,或是‘突发急病暴毙’了!”

玄烨接过账册,快速翻看着,越看,脸色越是冰寒。那些拙劣的修改,那些欲盖弥彰的掩饰,在他眼中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而灭口人证的行径,更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好,好一个断尾求生!好一个杀人灭口!” 玄烨猛地将账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刺耳。他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翻涌着雷霆之怒,“朕还没动手,他们倒先清理起门户来了!真是无法无天!”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下令拿人的冲动。他知道,对方如此狗急跳墙,正说明他们害怕,说明容安和李光地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已经触及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但眼下,关键人证或被控制或被灭口,原始账册恐怕也已遭销毁或篡改,直接动手,证据链并不完整,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更大的鱼溜掉。

“皇上,如今人证被控,物证被毁,我们……” 李光地忧心忡忡。

玄烨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屋舍,看到那些正在暗处惶惶不可终日、却又疯狂反扑的蠹虫。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 玄烨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毁了明面上的账册,杀了几个小吏,就能抹平一切?天真!”

他转过身,看向李光地和刚刚悄然返回、面色凝重的容安。

“李光地,你继续追查账目,即便被篡改,也必有蛛丝马迹可循!重点查他们无法轻易抹去的外部往来,比如与材料商的交易记录,与京城户部的拨款对接文书!”

“臣明白!”

“容安,” 玄烨的目光落在年轻臣子坚毅的脸上,“人证被他们控制或灭口,我们就找他们控制不了的人证!那些被加征捐税逼得卖儿卖女的农户,那些因河堤溃败而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的苦难,就是最血淋淋的证词!还有,给朕盯死码头那些船!朕不信,他们能一夜之间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

“嗻!臣定会找到突破口!” 容安单膝跪地,领命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深知,这不仅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角逐。

玄烨微微颔首,眼神深邃。对方的反扑,确实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也暴露了更多的弱点。他们越是疯狂,越是说明他们内心的恐惧。而这恐惧,最终将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传朕口谕给杭州旗营都统,让他的人马暗中向江宁方向移动,随时待命。” 玄烨对梁九功吩咐道,随即又看向南方,语气森然,“另外,密令两江总督,让他以巡视防务为名,即刻动身前来江宁。朕倒要看看,这江南官场,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还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一道道指令悄无声息地发出,一张更大的网,在晨雾中缓缓收紧。对方以为断尾即可求生,却不知帝王之怒,必将犁庭扫穴,不留丝毫余地。

江宁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表面上的繁华依旧,暗地里却已是惊涛骇浪。玄烨的行辕看似平静,内里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容安领了密旨,如同鬼魅般再次融入市井。他不再寻找可能已被控制的“软柿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贪腐直接戕害、苦不堪言的最底层。

他换上更破旧的衣衫,带上干粮,日夜不休地走访被加征捐税逼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村落,探访去年河堤溃坝后流离失所、聚集在城外破庙荒地的灾民。

起初,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不敢与陌生人多言。

但容安不急不躁,他并非空口询问,而是带着真金白银,以“北地善人”的名义,接济最困难的几家,替病重的老人请医问药。他沉默寡言,却行动实在,渐渐地,赢得了些许信任。

在一个被洪水冲毁了家园、如今靠打短工勉强度日的汉子家里,容安看到了被官府强行拉走抵税、最终病死在河工工地上的儿子的牌位。那汉子喝着容安带来的劣酒,浑浊的眼泪混着酒水淌下,终于崩溃般地嘶吼出声:“……那些天杀的老爷!朝廷拨下来修堤坝的银子,都被他们贪了!用的都是烂石头、朽木头!那堤坝……那堤坝根本就是纸糊的!我儿子……我儿子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还加税!说是修河,可河在哪里?钱在哪里啊?!” 他死死攥着一块从垮塌堤坝处捡来的、一捏就碎的劣质青砖,如同攥着杀子仇人的咽喉。

容安默默听着,将汉子的哭诉、那块劣质青砖,以及汉子按了手印的证词,小心收好。

这不是孤例。在另一个村落,老里长颤抖着拿出了一本私下记录的、与官府公示完全不同的摊派账册;在灾民聚集地,几个妇人哭诉着被迫卖女完税的惨状……一桩桩,一件件,血泪斑斑,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李光地那边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他避开被篡改的官方账册,另辟蹊径,通过核查与江宁府有往来的一些大型石材商、木材行的私下交易记录,这些记录往往一式多份,难以完全销毁,发现官府采购河工材料的实际支付价格,远低于朝廷拨款的标准,且多次以次充好,将廉价易碎的石料冒充上等青石入账。

其中几家商号的背后,隐隐指向了潘世荣和萨尔翰的妻族、门人。

而关于码头那些吃水异常的“官船”,容安也终于摸清了眉目。他带着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侍卫,连续两夜潜伏在码头僻静处观察。果然,在子夜过后,那些白日里看似废弃的船只,会悄然驶离码头,并非前往漕运方向,而是逆流而上,进入一条支流岔河。

容安冒险尾随,发现它们最终停靠在一个隐蔽的私人坞口,卸下的并非漕粮,而是私盐!

原来,这帮蠹虫不仅贪墨河工银两,加征苛捐杂税,竟还利用职务之便,以官船为掩护,行贩运私盐之暴利!这简直是罪上加罪!

所有的线索、证词、物证,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容安和李光地一点点串联起来,渐渐勾勒出一张庞大而清晰的贪腐网络。潘世荣、萨尔翰、曹寅等人,正是这张网的核心。

行辕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玄烨仔细翻阅着容安和李光地呈上的最新奏报,脸色已然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当看到私盐贩运的证据时,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好,很好。” 玄烨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让侍立一旁的梁九功脊背发凉,“河工、漕运、税课、盐政……真是无所不贪,无所不用其极!朕的江山,就是被这些蛀虫一点点啃噬的!”

他看向窗外,天色已近拂晓,东方泛起鱼肚白。

“杭州旗营兵马到了何处?” 他问。

“回皇上,已按旨意秘密抵达江宁城外三十里处驻扎,随时可听调遣。” 梁九功连忙回道。

“两江总督呢?”

“已在路上,最迟明日午后可到。”

玄烨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厚厚一叠罪证上,手指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如同最终落下的审判之槌。

“传朕旨意。”

“潘世荣、萨尔翰、曹寅……及涉案相关一应官员,即刻锁拿,查封府邸、官署,所有账册、文书、往来信件,一律封存,不得有误!”

“着杭州旗营即刻入城,控制各处要害,凡有抵抗,格杀勿论!”

“命两江总督抵达后,即刻会同李光地、赫舍里容安,审理此案!务必查清所有赃款流向,所有涉案人员,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凛冽的杀意。

“嗻!” 梁九功心头巨震,知道雷霆之怒终于要降临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出去传令。

晨光熹微中,江宁城还在沉睡。突然,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队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旗营兵士,如同神兵天降,迅速控制了江宁府衙、河道总督衙门、织造府以及潘世荣等人的私邸。

潘世荣还在睡梦之中,就被破门而入的兵士从床上拖起,看到那明黄色的锁链和兵士冰冷的面孔,他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萨尔翰试图反抗,被容安亲自带人拿下,卸了下巴,防止其自尽。曹寅则相对“镇定”一些,但被抄家时,看着那一箱箱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抬出,他的脸色也瞬间惨白如纸。

江宁城,一夜变天。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江南官场,引发了巨大的地震。无数官员寝食难安,与潘世荣等人有过牵连的,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玄烨站在行辕的高楼上,俯瞰着这座因为他一道命令而风云突变的城市。晨曦的光芒照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带着帝王的无情与决断。

“查!给朕一查到底!” 他对着匆匆赶来禀报进展的李光地和容安,只说了这五个字。

容安看着皇帝挺拔而孤峭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敬畏。他知道,这场席卷江南的官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