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头顶的石缝斜照进来，落在血契墙上。那行“命格可焚，忠魂不灭”的字还在发着微光，像没熄干净的火苗。
沈知微站在墙前，指尖还沾着刚才滴下的血。她没擦，只是盯着墙上新浮现的一段北狄文。那些字歪斜交错，像是被人匆忙刻下又刻意遮掩。
陆沉背对着她，衣领被汗水浸湿了一圈。他没动，但肩膀绷得很紧。刚才那阵震动过后，他的伤又开始烧起来，比之前更狠。
阿蛮蹲在墙角，手里拨浪鼓轻轻晃了一下。她没发出声音，只是用指甲刮下一点灰黑色的粉末，那是之前藤蔓断裂时留下的残渣。
沈知微转头看她。“你有办法？”
阿蛮点头，起身走到墙边，把粉末撒向一片模糊的区域。粉末刚碰上墙面，突然燃起幽蓝的火光，映出一支箭的形状——箭头直指边关三城，尾部连着一道曲折线，像是行军路线。
陆沉走近几步，盯着那支箭。“这是……北狄的军报图。”
沈知微问：“你能看懂？”
“能。”他说，“箭穿三关，是进攻信号。现在他们已经打下了阳平、云岭、铁门三地。”
阿蛮抿着嘴，手指在鼓面上快速敲了两下。那是沈家军密语里的“急”字。
沈知微立刻明白。“他们快到雁门了？”
阿蛮点头，眼神很沉。
陆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指节泛白。他忽然抬头，看向墙上另一处铭文。那里刻着一行小字，边缘被毒雾腐蚀得只剩半句：“……携圣女血脉返王庭，违者诛亲。”
他念出来的时候声音有点抖。
沈知微盯着他。“这是给你的命令？”
“不是直接给我。”他说，“是给‘狼裔继承者’的。背上长出狼图腾的人，才会收到这道令。”
“那你现在就是目标。”
陆沉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背上。那块疤正在发烫，月光照下来，纹路越来越清晰，竟显出一张完整的地图——不仅标着边关布防，还有条隐秘通道，直通北狄王庭。
阿蛮突然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她伸手碰了碰他肩上的伤，然后指了指自己。
陆沉摇头。“不是你。他们是冲沈知微来的。”
阿蛮没收回手，反而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腕。她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妹。”
陆沉愣住。
沈知微也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阿蛮没回答，只是从拨浪鼓里抽出一根细小的箭。箭尾绑着一截褪色的红绳，上面有个小小的铜环。
沈知微认得这个。那是沈家军传令兵用的标记，只有主将和监军才知道怎么解读。
“你能让它显影？”陆沉问。
“试试。”她说。
她从袖子里掏出机关暗器的零件，拆开拨浪鼓底部的卡槽，把箭尾对准一个凹陷的符文点。这是沈家军的老规矩——第七个转折位是“危”字口，必须用活血激活。
她咬破手指，让血滴在箭尾。
血刚落上去，整支箭突然震了一下，接着爆开一团光影。
画面一闪，出现一支铁骑。黑甲黑马，旗帜上绣着狼首图案，主将盔甲胸口刻着双鱼纹。他们正冲向最后一道关卡，身后留下三座失守的城池。
沈知微看清了兵力部署。这支队伍走的是偏道，绕开了大胤主力防线，显然是早就摸清了地形。
“他们有内应。”她说。
陆沉盯着那枚双鱼纹。“那是我父亲的信物。”
“你父亲？”
“他死前把它交给了北狄左贤王。”陆沉声音低下去，“我以为那是结盟的凭证，现在看，是投诚的誓约。”
阿蛮忽然伸手，从他腰间抽出了短刀。陆沉没拦她。她转身走向血契墙，在一块空白处划了一道。
墙灰落下，露出下面一层旧刻痕。
沈知微凑近看。那是一行小字：“陆氏遗孤，当护圣女，违天理，断血脉。”
她抬头。“这是谁写的？”
阿蛮没回答，只是把短刀递还给陆沉，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割的动作。
意思是：写下这句的人，已经被杀了。
陆沉握着刀，指节发白。他忽然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块铁牌——是狼王叼来的那块北狄诏令。他把铁牌放在地上，手掌割破，血滴在上面。
血渗进纹路，显出新的字：“若违令，则杀其妹。”
阿蛮盯着那句话，脸色变了。
陆沉抬头看她。“他们抓了你？”
阿蛮摇头，然后又点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最后她抬起手，在空中写了两个字。
“小时候。”
陆沉呼吸一滞。
沈知微看着两人。“你们……早就认识？”
阿蛮没看她，只是走到陆沉面前，把拨浪鼓塞进他手里。然后她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个沈家军的礼。
陆沉僵住了。
“你是……我妹妹？”他声音发颤。
阿蛮点头，眼眶红了。
沈知微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她低头看向那支显影过的箭，捡起来翻到背面。那里还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划出来的。
她取出玄铁镯，边缘锋利。她把手掌割开，让血顺着箭尾流下去。
血一碰到刻痕，字迹慢慢浮现。
四个小字：“护好我妹。”
下面是落款——“父字绝笔”。
陆沉看到这几个字，整个人晃了一下。他跪倒在地，手指颤抖着去碰那行字。
“父亲……知道你还活着？”
阿蛮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陆沉抬起头，看向沈知微。“所以你现在要我做什么？让我留在这里，还是回去救她？”
“你可以选。”她说。
“选了就得承担后果。”陆沉声音哑了，“我要是回去了，你们这边没人挡得住萧明煜。我要是不回去，阿蛮会被他们当场处死。”
沈知微看着他。“你觉得你爸写这句话的时候，是想让你听命令，还是想让你自己做决定？”
陆沉没答。
阿蛮站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把手放在他受伤的地方。那块疤还在发烫，地图纹路清晰可见。
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
那是阿蛮被囚的位置。
然后她又指向另一个点——雁门关。
她在说：一边是亲人，一边是战局。
沈知微开口：“你爸临死前只写了四个字。他没说让你回去，也没说让你留下。他只说，护好我妹。”
“可现在的问题是，”陆沉抬头，“哪个是我妹？是你，还是她？”
阿蛮没躲，只是静静站着。
沈知微看着她，又看看陆沉。“你要是真想知道答案，就该想想，为什么当年换子的人，要把你妹妹送进沈家军？”
陆沉一震。
“他们不是随便挑的。”她说，“他们是特意把她安插进去。让她长大，让她学会密语，让她成为传令兵。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阿蛮点点头，嘴唇动了动。
这次她没写字，而是用唇语说了三个字。
“听我的。”
陆沉看着她，眼睛红了。
沈知微把染血的箭尾放进袖中。“现在你知道了全部信息。你要走，我不拦。你要留，我也不会赶你。”
陆沉低头看着地上的铁牌，血还在往下滴。他慢慢伸手，把阿蛮拉到身前，抱住她。
“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他说。
阿蛮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沈知微转身面向血契墙。墙上那些名字还在发光，尤其是最上面那一排：“沈家军三百七十二将士，自愿试药，死无怨。”
她伸手抚过那些字。
“你们替我们死了。”她低声说，“现在轮到我们了。”
陆沉抱着阿蛮站起来。“接下来怎么办？”
“先稳住北狄。”她说，“让他们以为你会回去。”
“怎么稳？”
“用这个。”她拿出那只机关木鸟，谢无涯留下的那只。翅膀朝上，机括完好。
“我可以改一下它的路线设定，让它飞出去一圈，再落回原地。只要他们看见它往北飞，就会相信你已经启程。”
陆沉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雁门。”她说，“趁着他们主力还没集结，切断补给线。”
“你确定能赢？”
“不确定。”她说，“但我确定，如果我们不动，就一定会输。”
陆沉沉默了一会儿， finally 开口：“好。我听你的。”
阿蛮也点头。
沈知微拿起木鸟，开始调整内部齿轮。她的手指很稳，动作很快。三分钟后，她按下启动钮。
木鸟翅膀张开，轻巧地飞了起来，穿过石缝，消失在夜色中。
三人站在原地，没人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战鼓。
沈知微抬头看向密道深处。那里还有更多的门没打开，更多的墙没读完。
她的左手藏在袖中，紧紧握着银针。
陆沉背着枪，阿蛮握着拨浪鼓，三人并肩站着。
脚步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