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雪还在下。
沈知微站在帐外,指尖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硬壳。她没擦,也没动,只是盯着掌心那道裂开的伤口——刚才用血催动断蛊诀时,子蛊在体内震了一下,像是回应,又像是警告。
帐帘掀开,冷风卷着雪扑进来。
萧景珩走了进来,靴底带进一层薄雪,在地毯上留下两行湿痕。他没说话,目光扫过桌上那根缠着傀儡丝的短箭,正是阿蛮从拨浪鼓里取出的那支。
“谢无涯送来的?”他问。
沈知微点头,“一刻钟前到的。丝线上有蛊痕,但被封住了,不能直接看。”
萧景珩走到桌边,伸手碰了碰丝线。指尖刚触到,那丝竟微微颤动,像活物般缩了一截。
“有反应。”他说。
沈知微抽出一根银针,沾了点唇上的血,轻轻点在丝线上。血珠滚落,渗进纤维,第一行字浮现出来:**司礼监旧部·张承业**。
她眼神一沉。
这个名字她记得。三年前钦天监毒案,就是此人负责查验供词,结果第二天便暴毙家中,死状如中毒,却又查不出毒源。当时裴琰亲自收殓,还说他是“忠烈之士”。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忠烈。
是叛徒。
“这名字不该出现在这里。”沈知微低声说,“张承业早就死了。”
萧景珩盯着那行字,“所以这不是名单,是陷阱。”
沈知微没答。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瓷片——昨夜太子茶盏底部的残片。碎片边缘还沾着一点灰绿药粉,是她之前用来中和毒雾的解剂。
她把瓷片靠近傀儡丝。
丝线上残留的蛊虫突然抽搐了一下,颜色由灰转褐,和香囊里那种蛊虫完全一样。
“裴琰。”她说,“他在宫里用的蛊,和这个同源。”
萧景珩眯起眼,“所以他知道这份名单?还是……他就是放消息的人?”
“不。”沈知微摇头,“他知道有人会来查。这份名单是故意留下的,想让我们顺着查下去,最后查到太子头上。”
她想起昨夜地动时,太子那副惊恐模样。那人不是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茶盏底下藏着密信。
“北狄要的不是杀太子。”她说,“是要我们怀疑太子。”
帐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亲卫巡逻的节奏。
萧景珩走到门口,对外面说了句“守好”,然后回身,从腰间取下朱砂笔。笔尖早已磨钝,但他还是蘸了点墨,又割破手指,让一滴血混进去。
“试试这个。”
他提笔,沿着傀儡丝末端划去。
血珠落在丝上,缓缓渗入。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浮出一个名字。
**柳清漪**。
沈知微呼吸一滞。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三个字,仿佛它们会自己消失。
可它们没有。
萧景珩放下笔,“他们知道你是谁。”
“不止。”沈知微声音很轻,“他们知道我会认得这个名字。也知道我看到它,一定会恨太子,以为是他母亲当年害死我娘。”
“可你娘不是死于宫斗。”萧景珩说,“她是北狄圣女,二十年前死在边境疫情里。”
“但他们想让我相信是谋杀。”沈知微抬头,“只要我相信,就会对太子下手。朝中立刻大乱。”
帐内一时安静。
外面雪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半晌,沈知微走到桌前,拿起金针包,挑出三根最细的针。她将针尖依次点在傀儡丝不同位置,再滴入毒茉莉汁。
丝线遇药冒烟,蛊虫自燃,化作灰烬。
她轻轻吹气,灰落在桌上,拼成两个字:**嫁祸**。
“证据有了。”她说。
萧景珩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抬手,拍响案角铜铃。
亲卫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今夜所有将领半个时辰内到中军帐议事。任何人不得缺席。”
亲卫领命而去。
沈知微看着他,“你要当众揭穿?”
“不。”萧景珩说,“我要让他们看见‘叛徒名单’,但不说来源。只说这是从敌营截获的情报。”
“他们会信?”
“不信也得信。”他冷笑,“只要名单上有他们讨厌的人,他们就会信。”
沈知微懂了。
这些人打了十几年仗,早就不信朝廷了。但若有人说宫里有人通敌,尤其是司礼监那批老蛀虫,他们立马就炸。
炸了才好控制。
她低头整理银针,忽然问:“谢无涯为什么只送丝线,人不来?”
萧景珩沉默片刻,“他要是来了,反而假了。”
“你是说……他已经被盯上了?”
“或者,他自己就是诱饵。”
沈知微皱眉。
谢无涯玩世不恭,但从不做无用事。他送来这份名单,一定不只是为了揭发叛徒。
还有别的目的。
但她现在顾不上想那么多。
帐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夹杂着铠甲碰撞声。诸将到了。
萧景珩整了整衣袍,走到帅案后站定。沈知微立在他侧后方,手里攥着那根烧过的傀儡丝。
帐帘拉开,七名将领鱼贯而入。
为首的李将军年近五旬,满脸风霜,是沈家军旧部。他扫了眼桌上的丝线,眉头一皱,“这就是你说的‘重要情报’?”
萧景珩没理他,只淡淡道:“昨夜敌营传出消息,北狄主帅手中握有一份大胤叛徒名单。”
众人哗然。
“谁写的?”
“有没有证据?”
“该不会又是哪个太监吓唬人的把戏吧?”
萧景珩抬手,示意安静。
“证据在此。”他指向桌上,“此丝来自流云门秘法,经本王亲自验明,确为北狄所用谍报载体。上面记载十七人姓名,首名为司礼监旧部张承业。”
李将军脸色变了,“张承业?他不是早就死了?”
“正因为死了,才更可疑。”沈知微开口,“死人能当叛徒,说明这份名单不是现在写的,是二十年前就埋下的。”
她拿起金针,挑起一段灰烬,“你们看,这些灰烬拼出来的是‘嫁祸’二字。北狄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帐内一片静默。
一名年轻副将忍不住问:“那……太子呢?听说他也牵扯进去了?”
沈知微看了他一眼,“太子昨晚持印鉴茶盏现身,茶盏底藏密信,提到了换子计划。”
众将神色各异。
李将军冷笑,“我就说嘛,宫里哪有干净人。”
“但那份密信是假的。”沈知微说,“真正的密信内容已被破解——甲辰年七月初七,沈帅饮鸩,全军毒毙于归途。”
所有人猛地抬头。
“你们的父亲、兄弟、战友,不是战死的。”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被人毒死的。就在班师路上,一口酒,一壶水,全军覆没。”
帐内死寂。
李将军双手撑案,指节发白,“你说……是谁干的?”
沈知微没答。
萧景珩接过话:“现在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幕后之人至今仍在朝中。他们不仅杀了沈家军,还想用同样的手段毁掉现在的边军。”
他顿了顿,“他们要的不是城池,是人心。”
众将面色沉重。
李将军缓缓坐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还是打?”
“都不。”沈知微说,“我们要反查。”
“怎么查?”
“从这份名单入手。”她举起傀儡丝,“北狄以为我们会上当,去追查太子。但我们偏不。我们顺着这条线,查谁最希望太子倒台。”
“比如?”有人问。
“比如,一直打压边军粮草的户部尚书。”
“比如,三年前强行裁撤沈家旧部的兵部侍郎。”
“比如……”她停顿一秒,“司礼监掌印裴琰。”
帐内一阵骚动。
萧景珩抬手,“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名单暂不公开,由钦天监监正沈知微全权稽查军中医疫与谍报往来。任何人不得私自调兵,违者以通敌论处。”
众将起身领命。
李将军临走前看了沈知微一眼,“你真是沈家后人?”
她点头。
老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的人,不该替死人背债。”
帐帘落下,脚步声远去。
沈知微松了口气,靠在案边。
萧景珩从袖中取出那支染了她血的朱砂笔,轻轻放在桌上。
“你刚才没说实话。”他说。
“哪一句?”
“你说北狄想嫁祸太子。但他们真正想嫁祸的,是你。”
沈知微一怔。
“柳清漪这个名字一出现,你就成了私生子,成了北狄血脉。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说是为母族复仇。”
她慢慢握紧拳头。
是啊。
她差点忘了。
一旦她被认为是北狄人,那她查的一切,说的话,做的事,都会变成“敌国细作”的阴谋。
到时候,不用北狄动手,大胤自己就会把她推出去祭旗。
帐外雪势渐大。
风卷着雪花拍在帐布上,发出沙沙声。
沈知微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包袱里翻出一张薄纸——是阿蛮画的营地图。她盯着西面狗洞的位置,又看向桌上那根傀儡丝。
“陆沉今晚要去中军帐。”她说,“我们必须在他行动前,切断母蛊铃的信号。”
萧景珩点头,“我去调狼王接应。”
“不行。”沈知微拦住他,“你得留在这里稳住军心。我去。”
“你疯了?那是敌营!”
“正因为是敌营,才需要我去。”她抬头直视他,“我是唯一能用断蛊诀干扰铃声的人。而且……”
她顿了顿。
“我娘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怕的不是太子,是我。”
她抓起斗篷披上,将银针插进袖口。
“给我半个时辰。”
她掀开帐帘,走入风雪。
萧景珩站在原地,没拦她。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支朱砂笔,笔尖还沾着一点血。
他慢慢握紧,笔杆断裂,木刺扎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