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星尘海那片无垠的寂静,空间转换带来的些微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灵气便扑面而来。
苏浅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上。两旁是苍翠的灵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飞檐。空气中弥漫的平和与生机,与之前经历的铁血、寂寥截然不同。
这里是万药山,逸尘的丹道圣地。
青渊皱了皱眉,龙族对这般过于平和的环境谈不上喜欢,但也比那冷冰冰的铁疙瘩和死寂的星尘海要顺眼些。他看向苏浅,发现她正望着远处,一座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院落,眼神有些复杂。
那是逸尘平日清修和炼丹的,居所静尘院。
“来看那炼丹的?”青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浅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言,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走去。她能感觉到静尘院周围布下了极其高明的隐匿与防护阵法,若非她与逸尘气息相连,恐怕也难以察觉其确切位置。
越是靠近,那股熟悉的药香便越是浓郁,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焦糊与陈腐的气息?
苏浅心中微动,加快了脚步。
穿过竹林,静尘院的木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无数种药草焦糊味、以及某种丹药炼制失败后特有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蹙眉。
院内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与她记忆中整洁有序、丹香萦绕的景象不同,此刻的院子略显凌乱。角落里的几株珍稀药草,似乎因疏于照料而有些蔫黄。石桌上随意散落着几枚玉简,上面刻满了推演到一半的丹方。
她的目光投向紧闭的丹室石门。门上流转的禁制光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气息。但苏浅能感觉到,门后逸尘的气息虽然平稳,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如同耗尽灯油的古灯,只在芯子里维持着一点不灭的火光。
他在里面而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
“他这是……”青渊也察觉到了异常,金瞳中闪过一丝讶异。在他印象里,逸尘向来从容淡定,何曾有过这般近乎封闭自身的状态?
苏浅走到丹室门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石门。她没有强行叩关,也没有传音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神识如同最轻柔的纱,拂过石门上的禁制,感受着其后那个沉默守护者此刻的状态。
她看到了。
丹室之内,逸尘盘膝坐在丹炉前,炉火已熄,炉底积着一层厚厚的、颜色各异的药渣。他俊朗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此刻沉淀为一种岩石般的沉默。
他身前的地面上,铺满了写满字迹的纸张,上面是无数关于道,痕心念法则不可逆损伤”的推演与假设,旁边散落着数十个颜色各异的小玉瓶,里面盛放着各种半成品的丹液,却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未完成”的气息。
他在尝试炼丹。
不是为了提升修为,不是为了疗治寻常伤势。
他在尝试推演、炼制一种可能根本不存在于世的丹药——一种能够治愈苏浅右臂上,那连铁骸文明都束手无策的“心念道伤”的丹药。
苏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在铁骸王座,枢机汇报的那十七万九千四百三十一种理论修复方案,和那低于0.0001%的成功率。
她想起在掠天族,阿瑞斯递出余烬子晶时,那引动焚身之痛的决绝。
而在这里,在万药山,逸尘选择了他的方式——沉默地、执拗地,将自己关在这方寸丹室之内,用他最擅长的丹道,与那看似无解的难题搏斗。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推倒重来,药渣堆积玉简成山。
他没有像青渊那样将担忧挂在脸上,没有像掠天族那样将守护吼出声响,也没有像铁骸文明那样给出精确的数据分析。
他只是在那里,用无尽的尝试与沉默,书写着他的“同担”。
苏浅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她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呼唤。
她懂得这份沉默的重量。
“走吧她转身,对青渊轻声道。
青渊看了看紧闭的石门,又看了看苏浅平静的侧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悄然离开了静尘院,如同从未到来。
丹室之内,一直闭目凝神的逸尘,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石门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阻隔,看到那个悄然离去的身影。
他面前丹炉的余烬中,一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闪烁了一下,终究没有完全熄灭。
他低下头,拿起手边一枚尚未刻完的玉简,指尖灵光流转,继续推演起来。
沉默,有时是最深的言语。
而苏浅的巡游,在看过炽热冰冷、悲壮、寂寥与沉默之后,终于要走向终点。她能感觉到,体内那些散落的碎片已近乎圆满,只差最后,也是最初的那一块。
她的目光投向了来时路,投向了那片孕育了她,也承载了她最初承诺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