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下粗糙的岩石地面,那灰白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生灭、重组。记忆的海洋已然平息,但信息的余波仍在冲刷着他的感知边界。“太‘吵’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过度感知后的虚脱与烦躁。这里的“吵”并非声音,而是指回归后,从极暗之地那种绝对“无”的状态,骤然涌入的、来自整个避难所数百人混杂的生命气息、情绪波动、乃至地底深处微弱能量流的庞杂信息。“需要……重新校准‘滤网’……”他闭上眼,并非为了休息,而是试图将那张因记忆灌注和最终封印而过度扩张的“兵家星图”感知网,重新收缩、精细化,以适应这片虽然残破但充满“存在”的现实世界。
西域避难所深处,巨大的天然溶洞与后期开凿的岩室相连,构成了这片地下生存空间的主体。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液、草药以及隐约的霉味。利用残存星纹构件和荧光苔藓改造的临时光源,投下斑驳而昏暗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记忆的回归,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了冷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痛哭声、欢呼声、激动的呼喊声、不敢置信的确认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岩壁,久久不息。人们寻找着失散的亲人,确认着昔日的同僚,诉说着被遗忘的过往。
嬴政立于一处稍高的平台上,轩辕剑并未出鞘,只是静静顿在身边。他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喧嚣的人群,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这纷乱却充满生机的景象。晶化的右臂自然垂落,那彻底的灰暗与死寂,与他周身依旧沉稳威严的气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也与他左手偶尔轻抚剑柄时,剑身流淌的金、蓝、白三色辉光格格不入。他没有出声制止混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定海神针,无形中让看到他的民众渐渐安心。
萧何与张良已然投入工作。萧何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半块残破的石板和一根炭条,正伏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巨石上,快速勾勒着表格,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在重新整理严重短缺的物资清单与混乱的人员名册。他手中的玉算盘虽然星纹黯淡,但那熟练拨弄的动作已然回归。
张良则穿梭在情绪激动的人群中,青衫拂动,声音温和而清晰,时而俯身倾听一位老者的泣诉,时而轻拍一个惊恐孩童的肩膀,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言语,平复着人们记忆冲击带来的波澜。他手中的《治愈者手记》并未翻开,但其存在本身,似乎就给了他更多的底气与共鸣。
刘邦瘫坐在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有气无力地接过阿禾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瓢清水。“谢了啊,小姑娘……”他声音沙哑,勉强笑了笑,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长长舒了口气,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场面,眼神复杂,“好家伙……这一下子,从睁眼瞎变成满脑子浆糊……还真有点不习惯。”
项羽则带着龙且、钟离昧,以及主动跟上来的冯劫,开始巡视避难所的各个出入口和防御薄弱点。项羽的盘龙戟点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叩击声,他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处岩壁的裂缝和人工加固的工事。“这里,需要加支撑!那边,了望点视野太差!”他的指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将本能。冯劫紧随其后,沉稳地记下要点,并开始本能地调度身边一些看起来体格强健、眼神恢复清明的青壮,分配加固任务。
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在核心成员们本能地开始履行职责后,一种粗糙但有效的秩序开始重新建立。
约莫一个时辰后,在嬴政所在平台下方的一片相对空旷区域,一次临时的核心会议仓促召开。参与的有嬴政、项羽、萧何、张良、韩信、刘邦(依旧靠着岩壁,但竖着耳朵)、公输哲、冯劫、欧阳斯以及闻讯赶来的李左车、铁命、清曦等人。
萧何首先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初步情况:“食物存量最多支撑七日,清水依靠深处岩缝渗透,量少且收集困难。药材极度匮乏,尤其是治疗内伤和安抚精神的。现有登记人员四百三十七人,但根据记忆,当时疏散至此后,应有近六百人……”
这意味着,有超过一百五十人失散在外,生死未卜。
张良接过话头,声音沉稳:“记忆初复,人心浮动,急需稳定。搜寻失散同胞、获取外部资源,乃当前第一要务。然,外界混沌能量虽稀薄,危险犹存,需谨慎。”
“那就去找!”项羽斩钉截铁,盘龙戟顿地,“老子带人出去!把这附近犁一遍,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
“项王勇武可嘉,”萧何眉头微蹙,“然盲目搜寻,效率低下,且易遇不测。需有明确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韩信。
韩信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外界的讨论漠不关心。但当他感受到聚集而来的目光时,他缓缓抬起头,那灰白的瞳孔“望”向虚空,仿佛在凝视着常人无法看见的什么东西。
“东南方,五里外,地下溶洞,生命反应……二十八人,情绪……绝望,有微弱病气。”
“西北,约八里,一处断裂的星轨干道维护井下方,生命反应……十一人,情绪……恐惧,戒备。”
“正东,约十二里……一片扭曲林地边缘,有……大型生物巢穴痕迹,附近……无稳定生命反应,但有近期活动迹象……”
他声音平稳,如同机械般报出一个又一个坐标、距离、人数乃至模糊的情绪状态。每报出一个,萧何便迅速在石板上记下,张良则默默在心中评估风险与优先级。
众人听得屏息凝神。虽然早已知道韩信拥有非凡的感知力,但在记忆恢复后,听他如此精准、甚至能捕捉到情绪细节地描述出外界情况,依旧感到震撼。这已不仅仅是“感知”,更像是在脑海中构建了一幅立体的、动态的“生存地图”!
公输哲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韩将军的感知,结合星纹残卷中〈鼎位〉关于地脉感应的描述,若能找到星纹实物,或可尝试小范围‘地听’阵列,扩大搜寻范围!”
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威严:“搜寻势在必行。然,需分批次,有侧重。”他目光扫过众人,“项羽,龙且,钟离昧,尔等率一队精锐,前往东南溶洞,人数最多,情况或最复杂,需强力突破与护卫。”
“喏!”项羽毫不犹豫,龙且钟离昧抱拳领命。
“韩信,”嬴政看向那双灰白的瞳孔,“冯劫,欧阳斯,带另一队,前往西北维护井,人数较少,或需谈判与安抚,冯劫统筹,欧阳斯持正,韩信指引。”
韩信微微颔首。冯劫沉声应“是”,欧阳斯则面色肃然,表示明白。
“至于正东林地……”嬴政略一沉吟,“暂且标记,稍后探查。公输哲,集中精力,优先修复避难所基础功能,尤其是净水与照明。”
“臣,领命!”公输哲躬身,眼中燃烧着技术的火焰。
刘邦挣扎着举起手:“那个……我呢?老子虽然差点散架,但嘴皮子还利索,帮哪边和稀泥……啊不,调解去?”
张良微微一笑:“刘季兄伤势未愈,暂且留守,协助稳定内部,安抚民众情绪,亦是重任。”
刘邦撇撇嘴,嘀咕道:“就知道是这活儿……”但也没再反驳。
就在众人领命,即将分头行动之际,异变突生!
一直沉默站立,如同雕像般的嬴政,身体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晃!他猛地用左手撑住了轩辕剑的剑柄,才稳住身形。与此同时,他那彻底晶化的右臂肩胛连接处,数道比周围颜色更深、近乎漆黑的细微脉络骤然一闪而逝,如同扭曲的蛛网,一股极其隐晦但却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让距离他最近的项羽、萧何、张良等人浑身汗毛倒竖!
“陛下!”萧何失声惊呼。
张良快步上前,眼中充满了担忧。
项羽更是瞳孔骤缩,下意识握紧了盘龙戟,他臂膀上的青灰纹路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也隐隐泛起微光,传来一阵冰麻刺痛感。
嬴政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左手离开了剑柄,那瞬间的异样仿佛从未发生。他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平静深邃,仿佛那剧痛与侵蚀并非作用于他身。“无碍。”他吐出两个字,打断了众人的关切,“执行命令。”
然而,那瞬间的冰冷死寂,以及嬴政强行压抑的细微颤抖,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他们这才清晰地意识到,封印深渊的代价,远不止表面的疲惫与伤痕。那彻底晶化的右臂,并非装饰,而是一个时刻可能爆发的隐患。
韩信虽然“看”不见那具体的景象,但他那高度敏锐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从嬴政方向传来的、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虚无”波动。他灰白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地低下了头。
刘邦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嬴政那依旧挺直却仿佛承载着无形重压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不再多言,纷纷躬身领命,快速散去安排行动。只是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希望已燃,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的危险。
队伍很快集结完毕。项羽带领的搜索队成员多是原联邦防卫部队的精锐,手持简陋但锋利的武器,煞气腾腾。韩信指引的队伍则更多是擅长工程与后勤的人员,准备了许多绳索、担架和初步提炼的草药。
在避难所加固后的入口处,两队人马即将出发。
项羽走到嬴政面前,霸道的眼眸中少有的带着一丝凝重,他看了一眼嬴政的右臂,沉声道:“……保重。”
嬴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谨慎行事。”
另一边,张良将一份简单标注了可能沟通要点和安抚策略的皮卷交给冯劫,低声道:“冯先生,欧阳先生,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先。”
萧何则拉着公输哲,最后确认着修复净水装置可能需要的几种特定材料,嘱咐搜寻队留意。
刘邦不知何时凑到了韩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动作依旧有气无力,但语气却带着难得的认真:“瞎子,带好路,可别把大伙儿带沟里去了……老子还等着你们回来,继续听我扯闲篇呢。”
韩信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头,“看”向刘邦的方向,片刻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在所有繁杂的叮嘱和准备中,无人注意到,嬴政的目光曾短暂地、极其深沉地落在韩信的背影上。那目光中,包含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以及……某种沉重的托付。仿佛在确认,这位拥有着洞悉一切感知力的兵仙,在接下来的路途乃至未来的重建中,能否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厚重的石门在绞盘艰涩的转动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外界浑浊的光线与带着尘埃气息的风涌入,吹动了众人的发丝衣角。
项羽率先扛起盘龙戟,头也不回地迈入那片未知的荒芜,声音斩钉截铁:“出发!”
龙且、钟离昧紧随其后,搜索队成员鱼贯而出。
韩信在冯劫的虚扶下,也稳步走向出口,他的步伐精准而稳定,仿佛早已在心中走过了千万遍即将踏足的道路。
两支队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中。
石门再次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
避难所内,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嬴政、张良、萧何、刘邦以及众多留守的民众。
嬴政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紧闭的石门,晶化的右臂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微光。他沉默着,如同一座孤峰。
萧何与张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刘邦靠着岩壁,慢慢滑坐下去,看着那扇门,又看了看嬴政孤寂的背影,揉了揉依旧发闷的胸口,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能扛……”
“也罢,”
“家里这摊子……
总不能真让你们这帮家伙
在外面拼死了,回来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落地生根般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