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骸山脉深处那场惊天动地的“地龙翻身”,其威势远播百里,青霖城内亦能感到明显的震感,房屋摇晃,瓦片簌簌落下,引得全城百姓惊惶失措,以为末日降临。然而,震动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渐渐平息。更令人惊异的是,连日来笼罩在城北上空、令人心悸的压抑与阴霾,竟也随之消散无踪。天空虽未完全放晴,却透出一种久违的清澈,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了几分。
紧接着,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青霖城的大街小巷:祸乱青霖、窃取龙脉、炼制邪物的郡守赵汝成,已然伏诛!据官府告示及钦差行辕传出的消息,赵贼于皇陵禁区负隅顽抗,引动邪阵,遭天谴地诛,最终葬身于地动引发的山洪之中,尸骨无存!其麾下党羽、勾结的幽冥道妖人,或当场格杀,或束手就擒,无一漏网!
消息传来,全城哗然,继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压在心头数月之久的巨石,终于被搬开!街道上,家家户户打开门窗,人们走上街头,奔走相告,喜极而泣。茶馆酒肆,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在激动地谈论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巨变,唾骂着赵汝成的罪行,感念着上苍的昭昭天理。
持续了数日的全城戒严逐渐解除,城门开启,市集恢复,生活秩序开始重回正轨。但城中并未立刻陷入彻底的狂欢,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弥漫开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清算与昭雪的时刻,即将到来。
钦差行辕内,周廷鹤虽面带疲惫,却目光湛然,不怒自威。皇陵之变的详细经过已被幸存者(主要是雷豹、林婉如、黄三爷及部分钦差护卫)禀报。得知斗笠客为救李清河而坠洪失踪、赵汝成遭天谴而亡、联盟义士伤亡惨重,周廷鹤默然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赵贼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终得报应。诸位义士,功在社稷,泽被苍生,本官必当据实上奏,恳请陛下旌表。”
他并未耽搁,雷厉风行,即刻以钦差大臣身份,行使先斩后奏之权,全面接手青霖郡军政大权。
清算,首先从郡守府开始。
如狼似虎的钦差卫队和戴罪立功、急于撇清关系的郡丞所属官兵,迅速查封了郡守府所有文书档案、库房账册。赵汝成的心腹管家、各房管事、工曹、刑曹等关键部门的党羽,被一一锁拿归案。根据查获的密信、账本及被捕人员的供述,一张庞大的、盘根错节的贪腐、构陷、残害百姓、勾结邪道的罪恶网络被彻底揭开。牵连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每日都有官员、吏胥、豪强被革职拿问,抄家没产。菜市口刑场上,昔日作威作福的赵党骨干被一批批押赴刑场,明正典刑。百姓围观,唾骂不止,拍手称快。青霖城的天空,仿佛被彻底清洗了一遍,污浊尽去。
与此同时,周廷鹤亲自提审了在皇陵俘获的幽冥道修士,结合查获的邪阵图纸、耗材清单以及那份血淋淋的“生魂祭品”名录,将赵汝成窃取龙脉、炼制邪物、意图不轨的滔天罪行,调查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在肃清赵党、稳定局势的同时,另一项更为深远的工作,也在周廷鹤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平反昭雪。
这一日,天朗气清。青霖城中心广场,万头攒动。高台之上,周廷鹤一身绯色官袍,神色肃穆,当众宣读了由他亲自拟定、以八百里加急奏请陛下御览朱批后发回的《昭雪诏》。
诏书历数赵汝成及其党羽(包括前任郡守)为掩盖镇河塔工程贪墨、排除异己,罗织罪名,构陷清白,酿成“甲子旧案”的冤屈;揭露其后续为掩盖真相、窃取龙脉而犯下的更多骇人听闻的罪行;最终宣告:故青霖郡司库副使林守拙,公忠体国,廉洁奉公,蒙冤受屈,特旨昭雪,追赠朝议大夫,赐祭葬,准入祀州志忠烈祠!其家眷所受不公,一律撤销,查没家产,如数发还!凡“甲子旧案”所涉受牵连之无辜官吏、士绅、百姓,一律平反,抚恤遗属!
周廷鹤的声音洪亮而沉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当读到“林守拙”之名得以清白,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压抑已久的唏嘘哽咽之声!许多老人回忆起当年旧事,不禁老泪纵横。
林婉如站在台下人群前方,身着一身素服,听着诏书中父亲的名字被庄严地洗涤去所有污蔑,听着周围百姓由衷的欢呼与同情,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但她没有哭泣,而是仰起头,任由泪水滑落,脸上却带着欣慰、骄傲与释然的笑容。父亲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林家数十年的冤屈,终于得以洗刷!她紧紧握着身边昏迷不醒、坐在特制轮椅上的李清河的手,仿佛要与他分享这份迟来的公正。
随后,周廷鹤又宣读了另一封嘉奖令。表彰在揭露赵汝成阴谋、保护青霖城安危过程中,挺身而出、不畏强暴、舍生忘死的义士:百川书院院监苏文轩,秉持公心,匡扶正义,着赏赐匾额,擢升一级;天工坊少主欧阳轩,公忠体国,技艺精湛,赐“匠心独运”匾,授工部将作监候补职;漕帮雷豹、黄三爷及众义士,勇毅果敢,协助平乱,酌情赦免前愆,赐金帛抚恤,伤亡者厚恤之……
每一份嘉奖,都引来百姓由衷的赞叹和掌声。这是对正义的褒扬,对勇气的肯定。
然而,当周廷鹤念到那个如今已传遍全城、充满了传奇与悲壮色彩的名字时,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苍白而安静的少年身上。
“……布衣李清河,秉性忠良,智勇双全,忍辱负重,洞察奸邪,于危难之际,舍生取义,力挽狂澜,终使巨奸伏诛,邪阵崩摧,社稷转危为安,功莫大焉!特奏请陛下,恩赏待定。然,清河力战而竭,重伤昏迷,实乃青霖之痛,朝廷之憾!本官必延请天下名医,竭力救治,盼英杰早康!”
周廷鹤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惋惜与敬意。台下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与欢呼!无数人呼喊着李清河的名字,眼中充满了感激、敬佩与担忧。是他,这个曾经的“妖人”,这个沉默坚韧的少年,承受了最大的冤屈,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最终拯救了这座城市。他成为了青霖城真正的英雄。
昭雪与嘉奖的仪式,在庄重而感伤的气氛中结束。但它带来的影响,却深远而持久。
百川书院门前,苏文轩亲自将“明镜高悬”的匾额悬挂正门,书院学子奔走相告,士气大振,青霖文脉为之重光。
天工坊内,欧阳轩抚摸着“匠心独运”的御赐匾额,虽因伤势未愈而脸色苍白,却意气风发,下令坊内工匠全力协助官府修复地动造成的损坏,并开始着手研究如何疏导、安抚城北因邪阵而紊乱的地气。
漕帮码头,雷豹拖着伤体,接受着帮众的敬仰和官府的抚恤。他下令厚葬死难的兄弟,并将部分赏银分给伤亡者家属。漕帮虽伤亡惨重,却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和官府的认可。
墨香斋旧址,陈望老掌柜在伙计的搀扶下,看着发还的房契和抚恤银两,老泪纵横,对着皇城方向叩拜不已。
青霖城,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开始真正地愈合伤口,恢复生机。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谈论的话题,已从恐惧和猜疑,变成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对英雄的牵挂。
然而,在众人欢庆昭雪、重获新生之际,钦差行辕后院一间静谧的客房内,气氛却依旧凝重。
李清河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睡。林婉如日夜不离地守候在床边,悉心照料,喂水喂药,擦拭身体,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讲述着父亲的昭雪,讲述着百姓的感激,希望能唤醒他的意识。
周廷鹤请来的名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却都摇头叹息。诊断结果大同小异:身体透支过度,经脉寸断,五脏受损,尤以识海遭受重创最为棘手,非寻常药石能医,能否苏醒,全凭天意与自身意志。
林婉如没有放弃,她相信李清河一定能听到,一定能感受到。她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呢喃:“清河,你听到了吗?天亮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赢了……你快点醒来,看看这片你用命守护的天空……”
窗外,阳光正好,洒在院中,温暖而宁静。青霖城的尘埃已然落定,冤屈得以昭雪,罪恶受到清算,生活重归正轨。
但属于英雄的战役,似乎还未结束。他仍在黑暗中,独自跋涉,与命运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抗争。
所有人都期盼着,期盼着奇迹的发生,期盼着那双曾洞穿迷雾、指引光明的眼睛,能够再次睁开,看看这焕然一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