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公堂之上的那场惊世对质,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冰封的湖面,表面上涟漪扩散,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将青霖城本就脆弱的平衡彻底打破。全城哗然的舆论,钦差周廷鹤态度的微妙转变,以及李清河那掷地有声的指控和匪夷所思的“辟邪清光”,共同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郡守赵汝成暂时困在了权力的孤岛上。
对质次日,钦差行辕传出明确指令:鉴于“妖人李清河”一案案情复杂,疑点甚多,需详加核查。为免干扰查案,郡守赵汝成大人暂于府内“静养”,郡守府一应政务,暂由钦差护卫“协助”维持秩序,非有钦差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郡守府核心区域。同时,涉案人犯李清河及其同党,由钦差卫队单独看押于行辕地牢,严加防护,未经钦差亲自审讯,任何人不得探视提审。
这道命令,措辞委婉,却锋芒毕露。名为“静养”,实为软禁。名为“协助”,实为接管。周廷鹤用最官方的语言,行使了钦差最大的临时权力,暂时剥夺了赵汝成对郡守府和案犯的直接控制权。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信号,表明周廷鹤已不再信任赵汝成,甚至将其视为需要防范的对象。
消息传出,青霖城再次震动。赵汝成的党羽们人心惶惶,往日的气焰被打压下去,行事变得小心翼翼。而那些暗中支持或同情李清河的人,则看到了一线微弱的曙光,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暗地里涌动。
然而,这仅仅是僵局的开始,远非胜利的终点。
钦差行辕内,周廷鹤面色凝重。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从李清河处得到的油布包内的证据抄本,以及赵汝成之前呈上的“铁证”。他带来的刑名师爷和那位精通风水异术的幕僚,正在连夜比对、分析。初步的结论令人心惊:李清河提供的图纸、清单,其邪异精妙程度,远超寻常江湖术士所能伪造,尤其是那份“耗材”记录,笔迹仓促绝望,人名地名依稀可辨,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而赵汝成提供的证据,虽然看似完美,但细究之下,某些细节过于工整,反而显得刻意。
“大人,”幕僚低声道,“下官仔细勘验过那方被清光净化的邪矿,其中残留的怨念煞气,绝非一日可成,确是以邪法禁锢生魂淬炼所致。此物,绝非李清河所能炼制。若此物真是从所谓‘匪巢’搜出,那这‘匪巢’之主,其心可诛啊!”
周廷鹤默然不语,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深知,仅凭这些间接证据和推断,远不足以扳倒一位根基深厚的封疆大吏。他需要更确凿、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亲眼见到皇陵邪阵,或者拿到赵汝成与幽冥道勾结的往来书信。而且,他必须考虑朝中局势,赵汝成背后站着安王府,若无铁证而贸然动手,必将引火烧身。
“加强对郡守府的监控,尤其是夜间,注意有无异常人员物资进出。”周廷鹤沉声吩咐护卫首领,“另外,想办法接触百川书院的苏文轩,但要绝对隐秘,不可被赵汝成的眼线察觉。”他需要从本地士林领袖那里,了解更多关于赵汝成和青霖城近况的信息。
“那……李清河如何处置?”护卫首领问。
“严加看管,确保其安全。”周廷鹤道,“此子是关键人证,绝不能有失。在他开口说出全部实情、或者我们找到更确凿证据之前,他就是我们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也是……最危险的诱饵。”
周廷鹤的判断没错。李清河的存在,确实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但也正是这关键,引来了最致命的杀机。
郡守府内,被变相软禁的赵汝成,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暴怒与焦虑几乎将他吞噬。书房内珍贵的瓷器古董已被他砸碎大半,地上狼藉一片。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往日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周廷鹤!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赵汝成低声咆哮,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软禁的耻辱,权威的崩塌,以及皇陵邪阵进度可能暴露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大人,息怒啊!”管家赵福战战兢兢地劝道,“钦差只是暂时查案,未有定论,我们还有转圜余地……”
“转圜余地?”赵汝成猛地转身,一把揪住赵福的衣领,面目狰狞,“那李清河不死,周廷鹤迟早会查到皇陵!到时候,你我,还有所有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把推开赵福,眼中闪过狠毒至极的光芒:“不能再等了!周廷鹤要证据?本官就给他证据!死人的证据!”
他快步走到密室深处,启动机关,再次联系上了幽冥道的迷心尊者。铜镜中,迷心尊者的身影似乎也更加阴沉。
“尊者!计划必须提前!”赵汝成咬牙切齿,“周廷鹤已起疑心,软禁本官!李清河必须死!还有……周廷鹤,也不能留了!”
镜中的迷心尊者沉默片刻,沙哑道:“杀钦差?此事非同小可,恐引朝廷震怒,倾力追查……”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汝成低吼,“只要做得干净,伪装成‘妖人余孽’报复行刺,或者……意外身亡!届时死无对证,本官依旧是平定乱局的功臣!‘伪龙’即将炼成,只要撑过这几日,大局可定!”
迷心尊者沉吟道:“周廷鹤身边有高手护卫,行辕戒备森严。李清河被单独关押,更是重点看守。强攻硬闯,成功率极低,且极易暴露。”
“那就用最隐秘的手段!”赵汝成眼中凶光闪烁,“派‘影煞’中最精通隐匿和用毒的死士!动用‘幽冥蛊’和‘蚀心散’!今夜子时,同时动手!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让李清河和周廷鹤……闭嘴!”
“幽冥蛊”乃幽冥道秘制蛊虫,能附于影中,无声无息潜入,叮咬后中毒者会陷入癫狂或猝死,症状诡异,难以查证。“蚀心散”则是无色无味的剧毒,可混入饮食或通过空气传播,中毒者心脉枯竭而亡,如同急病。
“如此……风险极大。”迷心尊者仍有顾虑。
“没有风险更大的了!”赵汝成近乎疯狂,“这是唯一的机会!尊者,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倒下,幽冥道在青霖多年的经营也将毁于一旦!立刻去办!”
“……好吧。”迷心尊者最终应下,铜镜光芒黯淡下去。
赵汝成喘着粗气,瘫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绝望的笑意。他知道这是在赌博,赌注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整个青霖城的未来。但在他看来,已无路可退。
子时,万籁俱寂。青霖城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压抑得令人窒息。
钦差行辕的地牢,阴冷潮湿,守卫森严。李清河被关押在最深处的一间石室,手脚戴着特制的镣铐,限制了行动。他靠墙而坐,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公堂对质耗尽了他的心力,伤势也未痊愈。但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周廷鹤的软禁举措,说明钦差已经动摇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进展。然而,他也深知,赵汝成绝不会坐以待毙。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是最危险的。
突然,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黑色玉简,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悸动!一股阴邪、污秽的气息,如同细微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穿透地牢厚重的石壁和守卫,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蔓延而来!
有危险!极度隐蔽的暗杀!
李清河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他无法大声预警,那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让杀手提前发动更猛烈的攻击。他只能全力运转残存的意念之力,护住周身要害,同时敏锐地感知着那邪异气息的来源和轨迹。
那气息飘忽不定,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正沿着墙角、顺着通风口,向他缓缓逼近!是蛊虫?还是某种邪咒?
与此同时,行辕后院,周廷鹤的书房外。两名值夜的钦差护卫如同雕塑般肃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书房内,周廷鹤仍在灯下翻阅卷宗,眉头紧锁。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淡淡甜腥味的微风,悄无声息地从庭院中的一丛花木间飘出,向着书房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隙渗入。那是“蚀心散”的毒气!
几乎是同时,守护在书房外的一名护卫,耳朵微微一动,他似乎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声响从头顶的屋檐阴影处传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手按向了刀柄!
地牢中,李清河感知到那阴邪气息已近在咫尺!他猛地将意念集中,不是攻击,而是化作一层极其微薄却坚韧的屏障,护住心脉和识海!同时,他暗中催动体内微弱的真元,准备拼死一搏!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道细小的、几乎透明的黑影,从石室角落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李清河的面门!正是“幽冥蛊”!
千钧一发之际,李清河侧头避让,那蛊虫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起一丝阴风!但更多的蛊虫,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而书房外,那名警觉的护卫终于确定了异常,大喝一声:“有刺客!”同时挥刀斩向屋檐阴影!
“噗!”
一道黑影从阴影中跌落,竟是一只被斩断的、形似蜈蚣的诡异蛊虫!但与此同时,另一名护卫突然身体一晃,脸色瞬间变得青紫,捂住胸口,踉跄倒地!他吸入了逸散过来的微量“蚀心散”!
“保护大人!”警报声瞬间响彻行辕!
地牢内的守卫也被惊动,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李清河身处险境,却因外界的混乱而迎来了转机!袭击他的蛊虫似乎受到了干扰,攻势一缓!他趁机全力运转意念,将那枚黑色玉简紧紧握在手中,玉简感受到浓郁的邪气,再次散发出微弱的清光,将逼近的几只蛊虫逼退!
“怎么回事?!”地牢守卫冲了进来,看到石室内诡异的情景和脸色苍白的李清河,大惊失色。
“有……有毒虫暗算!”李清河喘息着说道,指向地上几只被清光灼伤、仍在扭动的蛊虫。
行辕内的混乱持续了半夜。最终,刺客并未现身,只留下了几只死去的蛊虫和一名中毒昏迷的护卫。周廷鹤安然无恙,但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立刻下令彻查,并加强了所有守卫。
经随行御医诊断,中毒护卫所中之毒,诡异霸道,绝非寻常江湖手段,更像是……邪术!
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郡守府内的赵汝成,还是通过隐秘渠道得知了暗杀失败的消息。
“废物!一群废物!”赵汝成在密室中暴跳如雷,最后的希望破灭,让他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和绝望。
而钦差行辕内,周廷鹤看着地上死去的蛊虫和御医的诊断报告,眼神冰冷如刀。证据,这不就是证据吗?如此狠辣隐秘的暗杀手段,目标直指他和关键人证,这背后主使之人,已是昭然若揭!
僵局,被这血腥的暗杀打破了。信任彻底崩塌,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青霖城的夜空,被浓重的杀意所笼罩。最终的对决,已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