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被一场连绵的秋雨笼罩。
雨丝冰冷,敲打着青石板路,也敲打在人心头,带来一股莫名的压抑。已是深夜,殓房却依旧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尸体的微腐气息与元元用来消毒的醋和草药混合的怪味。
梁铮举着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停放在板床上的三具尸体。死者神态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沉溺于美梦,与通常凶杀案的狰狞大相径庭。然而,他们眉心的皮肤上,都被人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刻上了一个相同的图案——一朵线条枯槁、形态扭曲的莲花,花瓣边缘带着诡异的卷曲,像是被火焰燎过,又像是生命力已然耗尽。
“没有明显外伤,没有挣扎痕迹,”元元戴着自制的口罩,眉头紧锁,手中拿着银针和玉尺,仔细查验,“初步判断,死因是……某种原因导致的呼吸停滞,类似于……机械性窒息,但又找不到压迫痕迹。更像是……中枢神经被抑制,身体‘忘记’了呼吸。” 她来自现代的法医知识,在此刻遇到了挑战。这种平静的死亡,透着一种宗教仪式般的诡异。
她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最奇怪的是这个莲花纹。刻痕很深,是生前所为,但死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我提取了刻痕处的微量物质,除了血,还有一种……类似植物汁液残留,需要进一步分析。”
梁铮沉默地看着那枯莲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这图案,这平静的死亡,勾起了一些他并不愿回忆的前世记忆——那些打着宗教旗号,行毒品控制、精神操纵之实的犯罪团伙。他伸出手,指尖虚悬在死者眉心的纹路上方,沉声道:“我前世……曾遇到过类似的案子。凶手持一种混合致幻剂与神经抑制剂的毒品,控制信徒,让他们在‘极乐’中‘净化’自身,实则杀人于无形。这枯莲纹,便是他们的标记。”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寂静的水中,让元元打了个寒颤。她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对穷凶极恶罪犯时的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殓房的寂静。一名锦衣卫校尉浑身湿透,仓促赶来,声音带着焦急:“大人!秦府急报!秦夫人……秦夫人突然病危!”
梁铮和元元脸色骤变。
秦府的卧房内,温暖如春,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心慌的窒息感。赵彦茹半倚在床头,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骇人的青灰色,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一丝空气。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床边,那个由元元设计、能暂时缓解她肺疾的“润肺气袋”被丢在一旁,显然已经失去了作用。
秦泰单膝跪在床榻边,紧紧握着赵彦茹冰凉的手。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权势的银白飞鱼服,此刻却沾满了雨水泥渍,向来清俊阴柔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恐慌与暴戾。他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只瘦削的手。
“彦茹!彦茹!看着我!”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御医!御医呢?!”
府里请来的老御医战战兢兢地把着脉,额头冷汗涔涔:“夫人……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引动肺腑旧疾,气息壅塞……且,且脉象有异,似有……似有外邪侵扰,加重了毒性……”
“毒性?!”秦泰猛地抬头,凤眸中瞬间布满血丝,那眼神像是要噬人,“什么毒?!谁下的毒?!”
御医吓得噗通跪地:“下官……下官才疏学浅,只觉此毒阴寒诡异,损伤肺腑根基……非寻常之物啊!”
就在这时,赵彦茹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一口暗红色的血液溅在雪白的寝衣上,触目惊心。她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眼神开始涣散。
“彦茹!”秦泰肝胆俱裂,一把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一般。他抬起头,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那未知的敌人,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的字句:“谁敢动你……我让他全族陪葬!”
也许是他的怀抱带来了些许暖意,也许是回光返照,赵彦茹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瞬,她看着秦泰近在咫尺的、写满痛楚的脸,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一句破碎的话:“阿泰……我想……我想找婪婆……换脸……回去……”
她想换回自己原本的容貌,不想再顶着“陈霜霜”这张假面,哪怕是以真面目面对死亡。
秦泰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好……好……我帮你找……我帮你……”
不知为何,此刻在秦府前厅焦灼等待御医答复的元元,她刚从殓房那令人不适的氛围中脱离,陷入沉思,却回想起这几日坠入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间现代化的、却空旷破败的凶宅客厅里。四周没有家具,只有尘埃在从破窗透进的月光中飞舞。地板上,用白粉笔画着几个扭曲的人形轮廓——而每个轮廓的眉心位置,都标记着一个与殓房尸体上一模一样的枯莲纹!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白线勾勒的人形,仿佛活了过来,围坐成一个圆圈,低垂着头。然后,一个空洞、缥缈,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语,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煞气尽除……圣女降世……煞气尽除……圣女降世……”
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又蕴含着令人脊背发凉的邪异。
元元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窗外,雨还在下,夜色深沉。
“怎么了?”被她惊到的梁铮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我……我这几日梦到了……”元元语无伦次地将梦中所见,尤其是那枯莲纹和诡异的低语说了出来,“和今天的案子……一样!梁铮,这不对劲!这绝不是巧合!”
梁铮听完,面色凝重如铁。他轻拍着元元的背,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冽:“我早说过,这手法,与我前世所遇的‘伪宗教杀人’,如出一辙。借神灵之名,行魑魅之事。”
一夜惊魂,终是过去。
天色微明时,赵彦茹在御医的全力施救和秦泰的守护下,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依旧极度虚弱,昏昏沉沉。秦泰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杀意。
梁铮和元元再次回到北镇抚司。元元强打着精神,对从尸体眉心刻痕处提取的微量物质进行了更精细的检验。
“确定了,”她放下手中的器皿,脸色发白,“除了血液,还有一种植物汁液残留。主要成分是曼陀罗——有强烈的致幻和麻醉效果,这解释了死者为何感觉不到刻纹的痛苦。但……还有一种未知的植物毒素,性质阴寒,能缓慢损伤肺腑……和御医判断的、彦茹体内的毒性,同源!”
案件与赵彦茹的病情,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梁铮翻看着三具尸体的身份文牒,眉头紧锁。一名是礼部的小吏,一名是城南集市卖炊饼的小贩,还有一名是城外庵堂的尼姑。身份、地位、生活圈子,看似毫无关联。
“毫无关联,便是最大的关联。”梁铮沉吟道,“凶手挑选目标,必有我们尚未发现的共同点。”
这时,一名负责外围调查的校尉送来一份补充文书,是关于那名尼姑的。文书末尾附带了一句:该尼姑半年前曾与其他几位女眷,同往城郊莲华寺祈福。
“莲华寺?”元元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梁铮目光一凝,立刻下令:“查!另外两名死者,近期是否也去过莲华寺!”
命令刚下,元元却忽然想起,前几日梁老夫人似乎提过,要替病重的赵彦茹去京郊一座香火颇盛的寺庙祈福,祈求菩萨保佑。她当时没太留意寺庙的名字,此刻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梁铮!母亲前几日说要去祈福的寺庙……好像,好像就是莲华寺!”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迷雾。所有死者的隐秘关联,赵彦茹莫名加重的毒性,元元梦中那邪异的低语,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座名为“莲华”的寺庙。
雨停了,晨曦透过云层,照亮了湿漉漉的京城。但一股更沉重、更诡异的阴云,正伴随着“莲华”二字,缓缓笼罩下来。铁四角的新一轮征程,在枯莲纹与病榻咳血声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