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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洗过一般澄澈湛蓝,但深秋的寒意却愈发刺骨。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在清冷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巍峨肃穆,琉璃瓦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朱红的高墙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每一道宫门都有目光锐利的侍卫严格把守,每一次通行都需勘验腰牌,盘问细节,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与规束。

梁铮与元元手持加盖了大理寺与内官监双印的特许文书,在一名面无表情的小太监引导下,沉默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靴底敲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在高大的宫墙间往复回荡。

元元微微垂着眼,遵循着入宫的礼仪,但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扫视着四周——飞檐上的吻兽,廊柱下的彩画,以及偶尔低头敛目、快步走过的宫女太监。

这座辉煌的宫殿,就像一座巨大的、精密的迷宫,每一处雕梁画栋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秘密。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皇宫深处的宫廷档案库。理由是协助大理寺查案,需调阅永乐元年左右涉及宫廷人员变动的部分旧档。手续齐全,理由正当,但元元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踏入宫门起,就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与不易察觉的戒备。

档案库所在的宫殿比想象中更为幽深古老。巨大的楠木门扉沉重而斑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沉闷声响,仿佛开启了时光的隧道。一股陈年纸张、墨锭、防蛀草药以及淡淡霉味混合的、独属于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沉厚而微呛。

殿内光线晦暗,即使白日也需点燃烛火。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排列得密密麻麻,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册簿、舆图,有些纸张已然泛黄发脆,边缘卷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们自己和那位管理档案库的老太监缓慢滞重的呼吸声。

老太监须发皆白,腰背佝偻得厉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宦官服,行动迟缓,一双老眼浑浊不堪,看人时似乎总隔着一层雾。但在梁铮出示文书并模糊提及需查证可能与旧日乐师相关事务时,老太监那双浑浊的眼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慢吞吞地、颤巍巍地取来几大本厚重如砖的册子,放在长案上,灰尘簌簌落下。

“永乐元年呐……乱……人都换了好几茬咯……”老太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蹒跚着走到角落的一个蒲团上坐下,似睡非睡,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元元和梁铮在长案前坐下。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身后无尽的书架丛林上,晃动如同窥秘的幽灵。他们小心地翻开那些纸页脆弱泛黄的名册。

上面用工整却冰冷的馆阁体记录着一个个名字、籍贯、入宫年份、职司、赏罚、乃至……最终的归宿。许多名字在“永乐元年”这一栏后,便突兀地中断,或标注着“病故”、“遣散”,更有一些,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墨点,再无下文。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王朝更迭中,无数被裹挟、被湮灭的微小命运。

灰尘在光束中静静飞舞。

时间在寂静的翻阅中悄然流逝,手指翻动脆弱纸页的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元元全神贯注,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陌生的名字,试图从中找到与那身乐师服、与“吕妃案”、与可能存在的“鬼工”相关的蛛丝马迹。

忽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记录上。

“夫君,”她声音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指尖点着一个名字,“你看这个。‘吕乐坊,八品女史,苏婉容,苏州府吴县人,洪武二十八年采选入宫。擅箜篌、琵琶。’记录到此为止,永乐元年之后,再无任何记载。”

梁铮倾身看去,目光凝重。一个在永乐元年突然消失的吕乐坊乐师……与湖中女尸所穿衣饰完全吻合的时间点。

“苏婉容……”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试图在重生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却一无所获。那个动荡的年月,消失的人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嘶哑,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最近的一排书架阴影里飘了出来:

“苏婉容……嗬嗬……那可是个妙人儿……一把箜篌,弹得……能勾走人的魂儿似的……”

两人心中俱是一凛,倏然回头。只见一个身形干瘦、穿着半旧青色宦官常服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

他脸上皱纹密布,老年斑清晰可见,一双手干枯得如同鸡爪,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孩童般的好奇与探究,正牢牢地盯着元元随手放在案几上用于记录的那支炭笔。

元元强压下骤然加快的心跳,与梁铮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微微屈身:“敢问公公是?”

老宦官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蹒跚着又走近了两步,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支炭笔上,伸出枯瘦的手指虚点了点:“小娘子这笔……倒是稀奇得很呐。不像毛笔,倒像是……像是把黑石头磨细了塞进木棍里?写字定是又快又利索,就是少了些毛笔的韵味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技术性好奇,仿佛一个老匠人看到了新奇的工具。

元元心中一动,谨慎地回答:“公公好眼力。确实是贪图方便,自己胡乱做着玩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她刻意回避了任何可能暴露来历的词汇。

“做着玩?能做出这般巧思,小娘子过谦了。”老宦官那双精亮的眼睛终于从炭笔移到了元元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的器物,“这心思……让咱家想起早年机缘巧合下得的一件小玩意儿,也是这般……不合常理,却又妙用无穷,非是凡间手艺所能及。”

元元的心猛地一跳!他指的,莫非就是皮卡丘所说的、“漏”过来的现代物品?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极大概率就是那位神秘的“鬼工”!

梁铮适时开口,语气沉稳,将话题引回:“听公公方才所言,似乎认识那位苏婉容乐师?”

老宦官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转向梁铮,浑浊中透着洞悉一切的精明:“认识?这深宫里头,谁又真正认识谁呢?不过是听得几句闲话,看得几眼浮沉罢了。”他话锋一转,竟直接点破,“二位大人查这些陈年旧账,是为了眼下镜月湖里那位穿错了衣裳的苦主吧?”

他竟然如此直接!

梁铮面色不变,元元却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老宦官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干涩得令人不适:“那事儿啊……邪性。脸没了,衣裳倒是穿得整齐……嗬嗬……”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有些东西啊,仿得再像,假的终归是假的。就像那鸾鸟,画皮画骨难画魂,缺了那点与生俱来的灵性,雕得再精细,也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玩意儿。”

他竟然主动提到了鸾鸟佩!

他果然知道内情!

元元按捺住急切,追问道:“公公见过真的鸾鸟佩?”

老宦官却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人老咯,记性如筛子,漏风咯……倒是以前手痒,闲着无事描画了些小东西……”他颤巍巍地从那宽大的袖袋里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油腻破损、边角卷曲的小册子,递向元元,“这破烂玩意儿,兴许对小娘子这等巧思之人还有些许用处?留在咱家这儿,也是白白喂了蠹鱼……”

元元迟疑地接过。册子入手很轻,仿佛没有重量。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张张用极细墨线绘制的图谱,结构之复杂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各种奇巧的机关锁钥、器物剖视图、零件分解图,其精准度和复杂度,远超这个时代工匠的普遍水平!

当她翻到中间某一页时,呼吸骤然停滞!

那页纸上,赫然用极其精准的笔触,详细绘制着一枚鸾鸟玉佩的三面正视图、侧视图、乃至精细无比的剖视图!每一道纹路的走向,每一个弧度的变化,镶嵌宝石的卡榫结构,甚至内部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小的暗格机关……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与赵彦茹所佩戴的那枚真品,几乎不差分毫!甚至…更为透彻!

“这……”元元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问。

却见那老宦官已经转过身,慢悠悠地向书架更深处的阴影里踱去,只留下一句飘忽不定、如同谶语般的话:

“故纸堆里待久了,霉气重,闷得人心口发慌……还是外头热闹啊……听说今年上元节的灯会,陛下要与民同乐,定然是……格外好看咯……”

话音袅袅,最终连同他那干瘦的身影,一同彻底消失在了档案库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元元紧紧握着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机关图谱,指尖冰凉。梁铮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走到元元身边,目光落在那幅鸾鸟佩结构图上,眸色深不见底。

这位神秘出现的“鬼工”,他主动赠图,暗示鸾鸟,提及灯会……他究竟是谁?是善意提醒,还是别有用心地将他们引向更深的陷阱?他与十年前的苏婉容消失案,与如今的镜月湖女尸案,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联?

深宫旧梦,迷雾重重。而那本看似解答关键的图谱,却仿佛成了一枚更加扑朔迷离的钥匙,即将开启的,是真相之门,还是灾祸之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