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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最后的舞**

谢瑶华的生辰,终究还是到了。

从清晨起,王府便被一种刻意营造的、低回哀婉的氛围所笼罩。白色的宫灯换下了平日的大红,廊下悬挂着素色纱幔,连往来仆役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位已逝芳魂的安宁。然而,在这片刻意压抑的寂静之下,涌动着的是紧张、恐惧,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瑶光阁被精心布置过,仿佛主人昨日才刚刚离去。香炉里燃着谢瑶华最爱的冷梅香,清冽中带着一丝孤寒。萧煜独自坐在主位,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色冷峻,眼神幽深,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柳云漪被要求出席。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广袖留仙裙,这是谢瑶华生前最爱的颜色和款式,穿在她身上,却只显得空荡,越发衬得她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偶,只有藏在宽大袖袍中、紧紧交握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袖中,除了那枚已被她焐得温热的鹅卵石,还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用最普通的油纸紧紧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小包。这是今日午后,她惯例走向枯梅时,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身影,在清理墙根苔藓时,“无意间”用指尖弹入她裙摆褶皱中的。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

但她知道,这就是那把通往自由,或者……深渊的钥匙。

夜宴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没有丝竹管弦,只有风吹纱幔的簌簌声,以及萧煜偶尔饮酒时,杯盏与桌面碰撞的轻响。他并不看柳云漪,目光时而空洞地望着瑶光阁内谢瑶华曾经的卧榻方向,时而闭上眼,仿佛在回忆什么,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沉郁与暴戾。

周管家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过柳云漪,带着审视与衡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是凌迟。

终于,萧煜放下了酒杯,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柳云漪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期待。

“今日是瑶华生辰。”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生前,最爱的便是那曲《洛神》。”

柳云漪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来了。

“你,”萧煜的指尖指向她,命令不容置疑,“跳给本王看。”

不是请求,是命令。不是在征求她的意愿,而是在检验她这个“赝品”的成色,是否能在今夜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足够以假乱真,慰藉他癫狂的思念。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侍立的侍女们屏住了呼吸,周管家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柳云漪缓缓站起身,动作因僵硬而略显滞涩。她走到厅堂中央那片空地上,那里光洁如镜的地板,倒映着她苍白而单薄的身影,如同风雨中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没有音乐,只有无声的压迫。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回忆着被嬷嬷强行灌输的、关于谢瑶华舞姿的一切——那柔婉中带着一丝清冷的神韵,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步态……

她起势了。

水袖挥出,划出一道略显生硬的弧线。腰肢轻折,脚步移动,试图模仿记忆中那抹飘逸的身影。

但她是柳云漪,不是谢瑶华。她骨子里是江南水乡蕴养出的温婉,而非谢瑶华那种带着疏离孤高的仙气。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是沉重的,充满了恐惧、屈辱和对未知的惶惑,如何能跳出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洒脱与仙意?

萧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上。

“不对!”他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柳云漪耳边,让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的眼神!瑶华的眼神是空的,是冷的,是俯瞰尘世的!不是你这般畏畏缩缩!”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胸膛起伏,“重来!”

柳云漪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重新站定,再次起舞。这一次,她努力放空眼神,试图模仿那份“空”与“冷”。

“手臂!抬得太高!瑶华的动作从未如此刻意!”

“步伐乱了!毫无章法!你在敷衍本王吗?!”

萧煜的斥责一声接着一声,如同鞭子,抽打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不是在指导,而是在发泄,在通过否定她这个“赝品”,来宣泄对失去“真品”的无尽痛苦和愤怒。

柳云漪的舞姿越来越凌乱,额角渗出冷汗,背脊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光了所有的尊严,拼命模仿着一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幻影,只为了取悦一个永远无法被取悦的疯子。

屈辱、绝望、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就是现在!

在一个旋转后,她借着袖袍的遮掩,右手极其迅速、颤抖着探入左袖,指尖触到了那个油纸小包。心脏狂跳得让她几乎窒息。她背对着萧煜,面向着厅堂一侧那扇开着的窗户,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她用指甲艰难地划开油纸,将里面那点灰白色的药粉,尽数倒入了口中!

药粉遇唾液即化,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迅速滑入喉咙。

没有回头的时间,她必须完成这“最后的舞”。

她强迫自己继续动作,水袖翻飞,裙裾旋转。然而,就在药力开始发作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了她。外在的羞辱、内在的恐惧,仿佛在迅速离她远去。她的身体变得轻盈,动作反而奇异地流畅起来。

她不再刻意模仿谢瑶华。

她想起了江南的春水,想起了随风摇曳的柳枝,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庭院中教她跳的、祈求风调雨顺的祈福舞……那是一种充满生机和希望的舞姿,与《洛神》的清冷孤高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也不再恐惧,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的温柔。她仿佛不是在为萧煜而舞,不是在为谢瑶华而舞,而是在为自己即将逝去的“柳云漪”而舞,在为那渺茫的、触手可及的自由而舞。

这一刻,她不再是替身,她就是柳云漪。在赴死(哪怕是假死)的边缘,她终于短暂地找回了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萧煜愣住了。他看着厅中那个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光晕中的女子,她的舞姿与他记忆中瑶华的舞姿并不完全相同,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凄婉而决绝的美。这种美,不属于瑶华,只属于此刻的柳云漪。

他心中那股暴戾的怒火奇异地停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悸动?

周管家也微微蹙眉,觉得王妃此刻的状态有些异常,但那舞姿确实惊人,他一时也不敢打断。

柳云漪感觉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流失,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发暗。她知道,药效上来了。她必须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前,完成这最后一幕。

她用一个极其舒展、如同飞鸟投林般的姿势,作为舞蹈的终结。水袖长长地曳地,她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瑶光阁的屋顶,望向了那虚无缥缈的、自由的夜空。

然后,她保持着这个仰望的姿势,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无声地,向后倒去。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她倒在了冰冷的光洁地板上,水蓝色的裙裾如同破碎的花瓣,铺散开来。她双眼紧闭,面色在宫灯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胸口再无起伏。

瑶光阁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萧煜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四溅。他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柳云漪。

周管家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柳云漪的鼻息。

片刻之后,他脸色煞白地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

“王……王爷!王妃她……她没气了!”

萧煜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躯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空白的、无法理解的神情。

她刚才……那支舞……

她最后看向天空的眼神……

而此刻,在瑶光阁外,某个与窗户形成死角的阴影里,沈砚如同融入了夜色。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里面发生的一切,感知到柳云漪服下药物,感知到她生命气息的急速收敛与伪装,也感知到那最后时刻,她灵魂深处绽放出的、微弱却真实的自我之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

戏,已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