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你是谁？”**
夜风穿过破碎的窗棂，卷挟着远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骚动余音，吹入死寂的静心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泥土、草木的清新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氛围。
林清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砚身上，那双刚刚还因他舍身相救而充满震撼与依赖的眸子，此刻被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欺骗的刺痛所取代。
他会武功！
他不是那个沉默寡言、资质低劣、只能做些粗活、偶尔送来温暖糕点的杂役弟子墨尘！
他隐藏得如此之深！在她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侵入了她的生活，她的……内心。
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那精准狠辣的擒拿，那凝练内劲带来的冲击，还有他此刻虽然苍白却异常沉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眼神……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那是一种本能的对未知和危险的恐惧。
沈砚静静地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为了救她而付出的代价，也宣告着他长久以来伪装的终结。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恐惧、怀疑，以及那深藏在眼底、几乎要被这些负面情绪淹没的一丝受伤。
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从他决定不顾一切冲回来救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身份暴露是必然的结局。
他没有试图编造谎言，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愧疚或不安。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并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他迎着林清漪那充满质问和不敢置信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她混乱的心湖：
“我名，墨尘。”他先承认了这个她所知道的名字，随即，话锋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亦是西域魔教，安插于青岚派的……卧底。”
**魔教卧底！**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血雨腥风的腥气，狠狠撞入了林清漪的耳膜！
轰——！
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旋转、碎裂！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魔教！
那是青岚派的死敌！是残害了无数同门的邪魔外道！是自幼便被师尊、被所有长辈告诫要誓死对抗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一次次在她最绝望时给予她温暖和希望的人，这个让她重新找到生命意义的人……竟然是魔教的卧底？！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岩浆般瞬间喷发，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你……你……”她伸手指着沈砚，指尖颤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极度的悲愤和信仰的崩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那些糕点……那些话……还有这本心法！”她猛地抓起桌上那本《归元养心诀》，仿佛抓着什么肮脏的东西，想要将它撕碎，却又因它曾带给自己的希望而徒劳地僵住，“都是假的吗？！都是为了利用我吗？！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我一个废人……我还有什么值得你们魔教图谋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所有的温暖记忆，在此刻都变成了精心编织的陷阱；所有的关怀引导，都化作了别有居心的算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面对她几乎崩溃的质问和那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与愤怒，沈砚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着情绪，直到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身体因脱力而微微摇晃。
然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给你的心法，是真的。”
“桂花糕，也是真的。”
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动机，只是陈述了两个最简单、最直接的事实。
林清漪所有的哭喊和质问，在这两句平静的话语面前，如同被掐住了喉咙，骤然停滞。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他手臂上那依旧在渗血、因救她而留下的伤口，看着他即使身份暴露、依旧挺直的脊梁。
心法……是真的？
桂花糕……也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一个魔教卧底，费尽心机接近她这个废人，不为利用，不为窃取情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她送温暖，教她一门奇特的心法？
这完全不合逻辑！这比直接的欺骗更让她感到混乱和……恐惧！
“我不信……”她摇着头，泪水涟涟而下，声音微弱却固执，“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魔教妖人，怎么可能……”
“我是否骗你，你心中自有判断。”沈砚打断了她，他的目光沉静而有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彷徨与挣扎，“《归元养心诀》能否滋养你的生机，你自身最能体会。那桂花糕能否带来片刻慰藉，你的心，也曾给出过答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攥着书册、指节发白的手，声音低沉了几分：“林清漪，我所言是真是假，并非由我的身份决定，而是由你的感受，由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点变化决定。”
“你的道，在你心里。这句话，从未改变。”
“你的道，在你心里。”
这熟悉的话语，在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是啊！
她的道，在她心里！
那么，判断真伪的标准，为何要依赖外界，依赖他的身份？为何不能相信自己的感受，相信自己这具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那《归元养心诀》带来的内在平静与生机复苏，是假的吗？
那桂花糕入口时的香甜与温暖，是假的吗？
他一次次无声的守护，方才那不顾自身安危的舍身相救，也是假的吗？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师门那冰冷的“关怀”？大师兄那理所当然的索取？还是这被全世界遗忘的、绝望的处境？
巨大的混乱冲击着她的认知。正与邪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信任与怀疑，如同两条巨蟒，在她心中疯狂撕咬。
她看着沈砚，看着这个坦然承认了卧底身份、却依旧平静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没有魔教妖人应有的狡诈与残忍，也没有被揭穿后的慌乱与狰狞，只有一种深沉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以及……一种近乎坦荡的平静。
她该怎么办？
相信他？可他是魔教卧底！是与师门势不两立的敌人！
怀疑他？否定他？可那些真实的温暖与改变，又该如何解释？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将她紧紧包裹。她仿佛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一边是自幼被灌输的、不容置疑的正邪观念，一边是她亲身经历的、无法否认的真实感受。
沈砚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给她时间，让她自己去思考，去挣扎，去做出选择。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代价，也是她必须经历的成长。
他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之前林清漪还给他的那块、曾被她用来擦拭雨泪的棉布手巾，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想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林清漪下意识地想要躲闪，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粗糙却干净的布料，带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湿漉漉的脸颊。
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只剩下夜风的呜咽，远处隐约的喧嚣，以及……两人之间，那根由欺骗与真实、背叛与守护交织而成的、脆弱而坚韧的线。
林清漪抬起泪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砚，望着他眼中那映照着破碎窗棂与黯淡星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为什么……”她再一次问出这三个字，声音轻若呢喃，却包含了所有无法言说的困惑、痛苦，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沈砚的动作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与她相对。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慨叹，“我看见你了。”
依旧是这五个字。
在不同的情境下，带着截然不同的分量，再次重重砸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