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夜谭》
第一章 槐下孤魂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响,三清观后院的老槐树下忽然起了阵阴风。沈青玄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指腹碾过剑身上刻着的二字,目光扫过青砖地上凝结的白霜——霜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在槐树三丈之内断成了整齐的弧线,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道长深夜不寐,是在等我?女声像浸了冰的丝绸,贴着耳畔滑过。沈青玄循声转身,看见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站在东厢房的滴水檐下,发间别着支银流苏步摇。她生得极美,眉眼间却笼着层化不开的青灰,裙摆下露出的半只脚悬在离地三寸的空中,踩碎了廊下的灯影。你在观中徘徊三日,偷喝了我三坛醉流霞,还把后院的药圃踩得七零八落。沈青玄将桃木剑横在胸前,剑尖斜指地面,若再不走,休怪我用镇魂符送你去地府报到。姑娘闻言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寒意:道长好凶。可那酒是你自己摆在窗台上的,药圃里的曼陀罗也是我帮你除的虫——你看,它们开得多好。她抬手一指,西墙角的曼陀罗果然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瓣在夜里泛着诡异的紫。沈青玄瞳孔微缩。那片曼陀罗是他前日才种下的,按常理至少要等半月才会开花。
第二章 旧物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青玄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这鬼魂身上没有戾气,却有种让他心悸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姑娘缓步走近,步摇上的银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她停在桃木剑的三尺之外,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青花小罐:我来还东西。二十年前你借我的胭脂,如今该还了。青花罐上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流转,沈青玄的呼吸骤然停滞。这是他师父羽化前留下的遗物,据说里面装着位故人的魂魄。师父临终前反复叮嘱,绝不可让此罐见月,更不能打开。你是......道长不记得我了?姑娘歪着头,流苏扫过苍白的脸颊,二十年前中元节,你在山下救过个被山匪追赶的小丫头,把她藏在城隍庙的香炉后面,还把这个罐子借给她装萤火虫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沈青玄确实救过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她当时吓得直哭,攥着他的袖子说要攒钱买最好的胭脂谢他。后来他随师父云游,再回来时听说那姑娘家遭了山洪,无人生还。你叫阿鸾?他艰涩地开口。姑娘笑中带泪:终于想起来了。那年山洪冲毁村子,我抱着罐子爬到槐树上,可还是被淹死了。魂魄附在罐子里,跟着你回了观中,一待就是二十年。
第三章 槐根
沈青玄收了桃木剑,指尖抚过青花罐冰凉的釉面。罐底刻着个极小的字,是他当年用树枝歪歪扭扭刻下的。为何不早些现身?我怕你嫌弃我是鬼。阿鸾的声音低了下去,裙摆开始变得透明,前几日观里来了个云游的法师,说我是不祥之物,要把我打散魂魄。我躲在槐树根里,听他说你要成亲了,娶的是镇上米行的千金......沈青玄的心猛地一揪。那法师是山下请来的,说观中近来妖气冲天,要设坛作法。他本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想来,定是阿鸾的气息引来了麻烦。我不会成亲。沈青玄将罐子揣进怀里,师父说过,修道之人当断尘缘。可你偷偷在枕下藏了那姑娘送的绣帕。阿鸾忽然凑近,冰凉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沈青玄的耳根瞬间红透。他确实收了绣帕,却从未打开看过。那是......我帮你烧了。阿鸾笑得狡黠,在灶王爷面前烧的,还念叨了三遍沈青玄是个大木头
第四章 镇魂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时,观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青玄推开窗,看见白日那云游法师带着七八个壮汉站在山门处,手里拿着桃木钉和墨斗线。沈道长!那女鬼可在观中?法师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此鬼怨气深重,若不除之,恐伤及无辜!阿鸾的身影开始剧烈闪烁,裙摆几乎完全透明。她死死抓着沈青玄的衣袖,指节泛白:我不想魂飞魄散......道长,救救我......沈青玄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沁出冷汗:别怕。他转身冲进丹房,取出朱砂和黄符,手指翻飞间画了道往生符。此符能洗去鬼魂执念,助其投胎转世,却是以消耗施术者的修为为代价。拿着这个,从后院的密道走。沈青玄将符塞到阿鸾手中,出了密道一直往西,过了忘川河就是奈何桥,喝孟婆汤时别回头。阿鸾却将符推了回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不走。二十年前你救我一次,这次换我护你。她转身冲向山门,裙摆扬起的瞬间化作漫天流萤,将整个三清观照得如同白昼。
第五章 莲开
沈青玄追到山门时,正看见阿鸾的魂魄与桃木钉相撞,发出凄厉的惨叫。流萤四散纷飞,她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仍死死挡在山门内侧。道长快走!阿鸾的声音破碎不堪,我撑不了多久......住手!沈青玄目眦欲裂,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此乃我观私事,与诸位无关!他挥剑斩断墨斗线,剑气裹挟着金光直逼法师面门。混乱中,怀中的青花罐忽然发烫。沈青玄低头,看见罐身上的缠枝莲纹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腕蔓延,在掌心开出朵血色莲花。与此同时,阿鸾的身影骤然凝实,月白襦裙染上绯红,眉心多了点朱砂痣。这是......同心咒?法师脸色大变,你竟与此鬼结了契!沈青玄这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那罐中根本不是故人魂魄,而是他与阿鸾的宿缘。二十年前的一面之缘,早已注定了今日的纠缠。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沈青玄将阿鸾护在身后,桃木剑上的金光映亮了他眼底的决绝,谁敢伤她,先过我这关。
第六章 归尘
晨光熹微时,法师带着人落荒而逃。沈青玄扶着虚弱的阿鸾坐在门槛上,看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同心咒只能让我多撑一时。阿鸾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本是枉死之人,滞留人间太久,早就该入轮回了。我送你去地府,求阎王给你续命。沈青玄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的血色莲花正在消退。阿鸾摇了摇头,抬手替他拂去发间的落叶:不必了。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要好好修道,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看那些符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晨曦。最后一片光消散时,沈青玄的袖中落下支银流苏步摇,上面沾着片干枯的槐树叶。
第七章 残罐
沈青玄将步摇收入怀中,抱着青花罐走进丹房。罐身的温度已恢复冰凉,缠枝莲纹却比往日更加鲜活,仿佛有血液在釉下流动。他按照师父留下的《阴阳密录》查找解法,泛黄的书页上记载着同心咒的由来——此咒需以两人生生世世的羁绊为引,以精血为媒,方能在危急时刻唤醒宿缘。原来如此......他摩挲着罐底的字,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遗言:罐中莲开日,尘缘了却时。当时只当是禅语,如今才知是谶言。三日后,山下米行的千金差人送来一封信笺,墨迹间透着少女的娇憨:闻道长近日心绪不宁,小女子炖了银耳莲子羹,明日巳时送到观中。沈青玄将信笺焚于香炉,看着纸灰随风卷入丹炉,化作一缕青烟。是夜,他独坐槐树下,将半坛醉流霞浇在树根。月光穿过枝桠,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提着酒壶朝他走来,发间步摇叮咚作响。道长又在偷喝酒?沈青玄猛地抬头,槐树下空空如也,只有片新鲜的槐树叶落在青花罐上,叶脉间沾着晨露般的水珠。
第八章 轮回
光阴荏苒,又是五年。三清观的老槐树愈发粗壮,每年中元节夜里,树下都会开满紫莹莹的曼陀罗。沈青玄鬓角已染上风霜,修为却日益精深,成了方圆百里闻名的得道高人。这年清明,他下山为故人扫墓,路过当年阿鸾家所在的村落遗址。山洪过后,这里已成了片沃野,新迁来的村民正在田间插秧。田埂上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追着蝴蝶跑,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水田里的蜻蜓。小心脚下!沈青玄下意识出声提醒。小姑娘回过头,发间别着支红绳系着的青梅,眉眼弯弯像极了当年的阿鸾。她看见沈青玄,忽然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他掌心——那里本该有朵血色莲花,如今只剩道浅浅的疤痕。道长,你的手怎么了?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捏着朵半开的野蔷薇,这个送给你,娘亲说受伤了要敷药。沈青玄接过花,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掌心,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攥着他袖子哭泣的小丫头。时光仿佛在此刻重叠,前世的遗憾与今生的重逢交织成网,兜住了漫天纷飞的流萤。谢谢你,小姑娘。他轻声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念鸾。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转身跑向田埂尽头的妇人,娘亲,道长夸我名字好听!沈青玄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绿色的稻浪里,掌心的蔷薇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忽然明白,有些羁绊从来不会消散,它们只是化作了风,化作了雨,化作了轮回路上永不熄灭的萤火。
第九章 重逢
又是十年过去。沈青玄已过不惑之年,仍是孑然一身。他将三清观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除了修道,便是在后院槐树下静坐。香客们说,沈道长的桃木剑十年未出鞘,可观中从未闹过邪祟,连蚊虫都比别处少些。这年中元节,沈青玄像往常一样在槐树下摆了坛醉流霞,青花罐系着红绳放在旁边。月光如水,曼陀罗开得正盛,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是鬼魂的虚浮,而是实实在在踏在青砖上的声响。他缓缓回头,看见个穿月白长裙的女子站在东厢房的滴水檐下,发间别着支银流苏步摇,眉眼间带着浅笑。她生得极美,肤色是活人该有的红润,裙摆下的双脚稳稳踩在地面,廊下的灯影在她脚边织出温暖的光晕。道长等我很久了?女子缓步走来,步摇上的银铃清脆作响,路上买胭脂耽搁了些时辰,你看,这次是真正的胭脂呢。她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个小巧的螺钿胭脂盒,打开来是娇艳的海棠红。沈青玄看着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化作流萤的鬼魂,三十年前那个抱着青花罐的小丫头,还有十年前田埂上送他蔷薇的小姑娘。你......他声音微颤,掌心的疤痕忽然发烫。女子笑靥如花,将胭脂盒塞进他手里:我叫阿鸾,从江南来。听说三清观的道长算卦极准,特来问姻缘。她踮起脚尖,冰凉的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道长,你看我与你可有缘?风过槐梢,带来阵带着暖意的笑声,惊起了满树的流萤。青砖地上的白霜早已消融,月光下,两道身影依偎在老槐树下,青花罐上的红绳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流转,像是在诉说着跨越三生三世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