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与能量的爆鸣终于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种被血腥与焦糊气味浸透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碧波城,这座昔日碧海环绕、星辉璀璨的雄城,此刻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在夕阳的余晖下艰难喘息。
曾经高耸的城墙多处坍塌,露出内部扭曲的符文基柱;护城大阵的光罩早已湮灭,只留下焦黑的地面上纵横交错的巨大沟壑,那是能量对轰留下的疮疤。
破碎的法器、撕裂的旗帜、以及那些已然冰冷、再无声息的躯体,杂乱地铺满了城上城下的每一寸土地。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洼,在低处缓缓流淌,倒映着天空中那轮如同染血般的残阳。
幸存的联盟修士们,默默地开始了清理工作。他们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麻木的悲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两人一组,或三人一队,小心地运转灵力搬开断裂的巨石,从尸堆中、从废墟下,将一具具同胞的遗体寻找出来。
巡天殿的修士们,昔日里纪律严明,此刻却有许多人红了眼眶,无声地流淌着泪水。
他们找到了副殿主云珩真人那件破损的星光战甲,战甲胸口处有一个被寂灭之力侵蚀出的恐怖孔洞,旁边散落着他那柄断成数截的“巡天法令”。
云珩真人本人虽幸存,却因法力耗尽与神魂受损,已陷入深度昏迷,被紧急送往后方救治。他麾下数个百人战队,几乎全员战死,连完整的尸首都难以拼凑。
星河剑宗的方向,悲戚的剑鸣声不绝于耳。玉衡真人拄着他的摇光古剑,勉强站立着,这位化神剑修此刻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如丝,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那是为了替弟子们挡下玄陵老狗一记杀招而付出的代价。
他浑浊而坚定的目光,扫过面前一排排覆盖着白布的躯体,每一具尸体旁,都安静地放着一柄或多柄断裂、黯淡的本命飞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许多年轻的面孔永远凝固在了奋勇冲锋的那一刻,他们再也不能御剑九天,笑傲星河了。残存的弟子们,强忍着悲痛,以剑为铲,亲手为同门挖掘着安息之地。
四族联盟的损失同样惨重。姜烈半身焦黑,那是过度催发南明离火的反噬,他靠在一段残垣上,看着家族子弟收殓遗体,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迹。
月璃仙子脸色苍白如雪,她透支了本源月华之力救治伤员,此刻连维持悬浮都显得有些勉强,但她依旧坚持着,以微弱的月辉安抚着逝者残存的魂灵。
狂斧巨大的战斧插在身边,斧刃崩裂,他沉默地坐在地上,看着几名战神殿的勇士将一位被腰斩的同伴小心缝合,这个铁打的汉子,眼角竟有些湿润。
玄影子气息虚弱地靠在阴影里,他的诡秘之术在正面战场上消耗极大,数次险死还生。
楚尘站在一堆废墟旁,脚下是几名九天战将破碎的尸体。他刚亲手将一名星河剑宗的真传弟子从巨石下拖出,那弟子胸腔塌陷,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柄刺入敌人咽喉的断剑。
楚尘周身那元婴后期圆满的气息如同压抑的火山,剧烈地波动着,狂暴的战意与眼前这惨烈的死亡景象激烈冲突,让他体内灵力奔涌不息。
他能感觉到,那层通往元婴巅峰的壁垒,在这极致的情感冲击与之前酣畅战斗的积累下,已然薄如蝉翼,只需一个契机,便能一举突破!但这突破的预感,此刻却让他心头更加沉重——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住更多!
柳萱和苏芷柔穿梭在伤员与逝者之间。柳萱的水蓝色光晕不再璀璨,变得柔和而哀伤,尽可能地为伤者减轻痛苦,抚平他们肉体和神魂的创伤。
苏芷柔则指挥着玄天阁的人员,清点着伤亡,分发着丹药,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维系着战后秩序的最后体面。看着名册上那一个个被朱笔划去的名字,她的心在滴血……
李清玄独自立于那段保存相对完好的主城墙之上,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突破化神中期的气息已然稳固,混沌之力在体内如江河奔流,深不可测。
但此刻,这股力量带给他的,不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刺痛。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细致地掠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他“看”到了云珩真人战甲上的孔洞,“看”到了玉衡真人空荡的袖管和强撑的脊梁,“看”到了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永远失去了生机,“听”到了幸存者压抑的呜咽和失去亲友者撕心裂肺的痛哭。
每一幕,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混沌道心之上。纵然道心坚如混沌磐石,此刻亦感到阵阵抽痛。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自己一拳败敌的威风,而是那些为了守护脚下这片土地,毅然赴死的身影。
“盟主……” 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臂的巡天殿统领,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地来到城下,声音哽咽,“初步统计……战死元婴修士三十九人,金丹修士五百七十余人,筑基、炼气弟子……超过一万三千人……重伤者,无法计数……”
每一个数字报出,都让城墙上的空气凝固一分。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碧波城的基石,是中域联盟的脊梁!
李清玄沉默着,良久,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那混沌开辟的景象已然隐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与一种更加坚定的意志。
他目光扫过下方无数双望向他的、充满了悲伤与期盼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没有白死。”
他抬起手,指向城外那片在夕阳映照下、山峦起伏、可俯瞰整座碧波城的高地。
“他们的血,染红了这片土地。他们的魂,守护了这座城。” “就在那里,”他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片高地,“建一座‘英魂殿’!
用最坚硬的天辰石,用最不朽的万年铁木!
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名讳,无论宗门,无论出身,无论修为高低,尽数铭刻于殿内丰碑之上!
让他们的名字,与碧波城同在,与这片山河同在,受我联盟世代香火供奉,永世铭记!” “他们的父母,即是我等父母,由联盟奉养终老!他们的子女,即是我等子侄,由联盟培养成人!”
命令下达,带着混沌帝尊的意志,传遍四方。
没有欢呼,没有喧哗。但一股无声的力量,在所有幸存者心中凝聚。无论是巡天殿、星河剑宗,还是四族联盟,甚至是那些来自其他地方的散修、刚刚加入反天盟的修士,都自发地行动起来。
他们沉默地搬运着石料,清理着场地,以真元熔化金属,以法器雕琢碑文。他们要用自己的双手,为逝去的战友,筑起一座永恒的丰碑,一个灵魂的归所……
远处,一些侥幸逃脱、隐匿在阴影中的九天阁残兵,远远望着这一幕,望着那道屹立城头、如同撑起了整片天空的青袍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寒意。
他们知道,玄陵长老死了,三位化神长老也死了,这支入侵中域的精锐,近乎全军覆没。
而那个叫李清玄的男人,他的可怕,不仅仅在于那匪夷所思的实力,更在于他能将如此多的强者、如此多的势力,凝聚成一块铁板!这片界域,已然成了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甚至……可能会成为反噬九天阁的可怕力量!他们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带回去!
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笼罩下来。繁星点点,却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
在英魂殿的奠基之处,举行了简单而庄严的集体葬礼。没有繁文缛节,只有无数支沉默点燃的白烛,如同为英魂引路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李清玄亲手点燃了第一炷长达三尺的安魂香,郑重地插入临时祭坛的香炉之中。香烟笔直升起,青色的烟柱凝而不散,直入云霄,仿佛真的要将这份沉重的哀思与崇高的敬意,传达给那些为守护而战、已然安眠的英魂。
夜风吹拂着他的青袍与发丝,他的身影在烛光与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挺拔,也无比孤独。
“安息吧。”他望着那袅袅青烟,轻声道,声音仿佛融入了夜风,传得很远,“你们守护的一切,由我们来继承。你们未走完的路,由我们……继续走下去!”
战后悲歌,英魂长眠。而生者,将背负着逝者的期望与未尽的责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