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日,窗棂外北风呼啸,卷着零星的雪沫。年节也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近了!
定远侯府的书房内却暖意如春,上好的银霜炭在鎏金兽首炉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云昭翎与萧元宸并肩坐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榻上,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济民医局细致的建筑图样与人员名录。
春华则坐在稍远一些的绣墩上,执笔快速记录着商议的要点,室内只闻纸页翻动与低声交谈的静谧。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带来一丝外面的寒气。春华放下笔,起身走到门边,与门外低声禀报的侍女交谈了几句。
她转身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审慎,步履依旧轻盈,走到云昭翎身侧,微微俯身,用清晰却不会惊扰思考的音量说道:“小姐,殿下,府门外来了一位年轻姑娘,自称姓冷,名霜华,来自江南。她言道,是江南冷氏旁支的孤女,按族谱辈分,应是小姐您的表侄女。她听闻您大婚在即,特备了家乡薄礼前来祝贺,并……恳请郡主念在同族血脉之谊,允她留在京城,追随您学习医术,甘愿在您身边侍奉,以尽绵力。”
云昭翎执着朱笔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一滴饱满的朱砂险些滴落图样。她抬起眼,与萧元宸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萧元宸深邃的眸中是一片沉静的了然,他微微颔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了点,示意她且看来人如何分说。
“请她到西厢花厅稍候,奉茶。”云昭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她放下朱笔,理了理衣袖。春华会意,立刻亲自前去安排。
西厢花厅不如正厅轩敞,却更显雅致温馨,角落的白玉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梅花冷香,驱散了冬日的沉闷。
云昭翎与萧元宸端坐主位,春华静立于云昭翎椅后半步之处,目光沉静地望向门口。
帘栊再次掀起,一位少女低着头,步履轻缓地走了进来。
她身着江南流行的浅碧色杭绸棉袄,配着月白色的百褶长裙,衣裙质地尚可,但颜色已略显陈旧,边角处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精巧,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维持的体面。
外罩一件半旧的青灰色哆罗呢斗篷,风帽边缘露出一圈有些褪色的风毛。她身形纤细,略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来到厅中,她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容貌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清丽,肌肤白皙,眉眼细致,唇色偏淡,带着几分气血不足的柔弱。然而那双眼睛,却清澈如溪,此刻盈满了恰到好处的怯懦、仰慕,以及一丝孤女投奔的惶然无助。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端坐的云昭翎和萧元宸,立刻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声音柔婉如同春莺初啼:
“侄女霜华,拜见表姑母,拜见太子殿下。愿表姑母芳龄永继,福泽绵长。”
她姿态谦卑,礼仪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云昭翎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平静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起来说话。你远道而来,辛苦了。你说你是江南冷氏之后,此番入京,所为何来?”
冷霜华依言起身,依旧微垂着头,双手恭敬地奉上一个精心包裹的锦盒:“这是侄女家乡的特产,一套苏绣双面绣的屏风小件,针法拙劣,不成敬意,恭贺表姑母大喜。”
待春华上前接过,她才继续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期盼:“回表姑母,霜华……父母早逝,家中已无亲近长辈。自幼便听族人提及本家医术精妙,尤其是表姑母您,仁心仁术,更得陛下赐婚太子殿下,凤仪天下。霜华心中无限仰慕,自知资质驽钝,不敢奢求传承高深医道,只恳请表姑母念在血脉相连,允我留在您身边,哪怕是为您整理药材、誊抄医案,做个使唤丫头,能日日聆听教诲,学习一二为人处世、济世救人的道理,霜华便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将自身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一副依附强者、寻求庇护的孤女模样。
春华站在云昭翎身后,目光丈量着冷霜华的每一分表情、每一个动作。
她注意到冷霜华虽然看似柔弱,但站姿稳当,手指虽纤细,指甲却修剪得干净整齐,甲缝没有丝毫药渍或污垢,这确实像是一个常年与洁净之物打交道的人。
云昭翎神色不变,转而问道:“你既通药性,可知‘茯苓’与‘土茯苓’有何区别?寻常风寒初起,家用验方当以何者为先?”
这是基础的考核,亦是试探。
冷霜华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并不慌乱,依旧垂着眼,声音清晰柔顺地答道:“回表姑母,‘茯苓’利水渗湿,健脾宁心,多用于水肿、心悸;‘土茯苓’解毒除湿,通利关节,主攻杨梅疮毒、筋骨挛痛。二者名近而效远。至于寻常风寒初起,侄女浅见,当以疏散外邪为先,如葱白、生姜、红糖煮水,微发其汗,若伴有咽痛,可加少许薄荷。”
她对答如流,虽无惊艳之论,但基础扎实,用药思路清晰稳妥,正符合她“略通药性”的自述。
萧元宸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动着浮叶,看似随意,目光却将冷霜华笼罩其中,捕捉着她任何一丝细微的不自然。
他注意到,此女在回答问题时,眼神始终稳定,没有飘忽不定,但在提到“父母早逝”时,那瞬间流露出的悲戚不似作伪。
他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对云昭翎低语:“昭翎,冷家声望初复,有族人慕名而来,亦是常情。此女应对得体,基础尚可,留在身边考察一番,未尝不可。春华即将随你入宫,府中及医局初立,确实需要补充懂医药、且与冷家有关联的可靠人手。只是,”
他话锋微转,声音更沉,“其心性真假,仍需时日与事实验证。可先置于春华之下,由春华引导约束,观其行,听其言,再定去留。”
云昭翎微微颔首,萧元宸所言,正是她心中所想。她看向下方恭敬侍立的冷霜华,语气平和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霜华,你既有此心,又是冷家血脉,我便允你暂时留在府中。”